第十二卷 第三章 不安与焦躁(2/2)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这事还远没有结束,幕后主使者一定会为局势继续的煽风点火,进一步刺激弗拉姆人的独立欲望。
“如果这背后真的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推动的话,那这个时间点和弗拉姆人的年轻人接触并提出支援的人就显得很可疑了。”
“支援者吗……”
妮妮姆回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场会议。
那些独立支持者主张以妮妮姆为独立的神舆,妮妮姆则对此提出了反对,她提出神舆终究只是象征性的神舆,是无法代替衣食住这些生存必须的物资的,而没有足够的物资,独立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面对妮妮姆的正论,那些狂热的年轻人却提出了反驳。
那个时候,他们搬出来的,就是这个“支援者”。
“那个支援者究竟是谁?”
“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他。”
“……作为族长的莱文大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作为下任族长的我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反而只有那些寻求独立的年轻人接触并信任着那个人。看来这个支援者多半是从外面来的。”
“但这次的骚动现在还在只有弗拉姆人知晓的程度。外界并不知情……”
“而且‘支援者’的行动速度非常快,就像根本没想掩饰自己身上的疑点一样。”
妮妮姆沉吟道。
这样的话,就很难把这个支援者和泄露消息的幕后黑手联系到一起了。
可能是这个支援者觉得被绑在弗拉姆人独立派这条贼船上也没关系……或许可以认为,他手中掌握着足以颠覆这一切的手牌?
“虽然计划还在调整中,但最近已经预定要和‘支援者’进行会谈。妮妮姆,你也要出席啊。”
妮妮姆点了点头。不管是从她个人角度,还是从下任族长的立场上,她都要去参加这次会谈,看看这个“支援者”的虚实。
“……不过,独立吗……真没想到会在我作为族长的任期中爆发啊……”
莱文缓缓的叹了口气。他那副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并非妮妮姆的心理作用。在妮妮姆驻留帝国期间,为了安抚独立情绪高涨的族人,莱文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但与此同时,妮妮姆也察觉到,莱文的叹息只是针对弗拉姆人独立运动的无谋而发,并非是他厌恶独立运动。
“……莱文大人,我以前也和你说过吧,我反对弗拉姆人的独立。”
烦恼不已的妮妮姆开始了劝告。
“既无武力,又无大义,甚至连国土都没有,这样的独立运动,怎么可能成功呢?就算将我的血脉提出来作为旗帜,也无济于事。”
“……那些年轻人似乎也在考虑着通过这次的运动,从纳特拉那边得到土地和自治权。”
“愚蠢,这样的行动方针是不会有未来的。”
妮妮姆如此断言道。
“不管我们再怎么抗议,在外人眼里,我们的外貌就是很奇特。这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瞳孔,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就算成功独立出去,周围的国家也不会愿意与我们往来,长此以往,之后只会越来越衰弱,成为一个故步自封的少数民族。”
无数的历史事件证明了,这样异于常人的少数集团,总会成为人们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恶意的靶子。
为了防止这种未来的出现,弗拉姆人必须成为纳特拉诚实勤恳的邻居,作为纳特拉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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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下去。
“他人良心的余裕不是无限的,要想得到他人心中的位置,就必须得到他人的理解,而要想得到他人的理解,就必须提出切实的利益,而不是像那些独立派那样只会空喊口号。”
“……真是与辅佐官这个位置相称的优秀见解呢。”
这句话并非是嘲讽。而是莱文发自内心地对这名少女的成长感到尊敬。
“我的观点和你一致,独立派的行动太过无谋了。弗拉姆人继续作为纳特拉的一员生活下去才应该是正确的选择。不过——”
刹那间,莱文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
但是还没等妮妮姆开始惊讶,莱文就继续往下说道:
“现状是很严峻的。该如何平息独立派熊熊燃烧的气焰,以及如何处理你那岌岌可危的立场,都是大问题。”
“……是啊,现在的状况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样放置下去,必须设法让他们冷静下来。”
话虽如此,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奏效呢?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很难用言语来说服他们了。而用武力来逼他们闭嘴的话,很可能会进一步煽动他们的狂热。
(最快平息这场骚动的方法……大概就是让我死去吧。)
妮妮姆冷静地思考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妮妮姆作为始祖血脉的继承者,她被独立派寄予了过高的期望,视为独立的神舆。而被寄予的期望越高,失去这个神舆所带来的绝望也就越深,或许会让独立派几十年都无法再次抬头——当然,妮妮姆现在还不想死,所以这个方案被否定了。
“妮妮姆,我打算把反对独立的族人拧成一股势力。如果我们不团结起来的话,反对独立的声音一定会被独立派的浪潮所淹没吧。”
“那么,我——”
“不,你那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你既然已经表达了反对的意见,再进一步采取行动的话,可能会引起独立派的暴走。现在还有靠说服来解决问题的可能性,还是不要让他们脱离能够对话的位置比较好。”
在莱文的劝说下,妮妮姆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因独立派的暴走而导致弗拉姆人之间的决裂、内乱,同样也是妮妮姆不希望看到的。
“我会在不把这件事泄露到外部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努力的。妮妮姆也请做好保密工作,这些事千万不要告诉包括维恩殿下在内的任何人。”
“那是——”
还没等妮妮姆反驳,莱文便赶紧继续往下说。
“客观的说,独立派的行动甚至可以说是对纳特拉的背叛。我们现在面临的形势相当严峻,因为急速扩张的势力,我们弗拉姆人正受到举国上下的关注,所以要尽可能避免露出被人指摘的破绽。”
莱文坚定而又滔滔不绝地接着往下说:
“妮妮姆,我知道你对维恩殿下忠心耿耿。但同时,你也希望弗拉姆人能够幸福吧?这次的问题解决后,我会毫不隐瞒地向维恩殿下说明一切,并会负起责任,从族长的位置上引退——所以,请你无论如何都务必要瞒下这件事。”
“……”
妮妮姆眉头紧锁,闭上了眼睛。
她仰头看向天花板,拼命压下自己心中的愤怒与不满,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的情报源可不止我一个,如果殿下问起,我会实话实说的……不过,在殿下询问之前,我不会透露这件事的——这样可以了吧?”
“这就足够了,作为族长,我万分感谢你。”
看着低头致谢的莱文,妮妮姆再次叹了口气。
◆◇◆
离开莱文的房间后。
妮妮姆直接前往维恩身边,继续着一如既往的辅佐官的工作。
虽然妮妮姆现在心中充满了烦恼,但工作并不会因为烦恼而停下。就算处在烦恼状态,也要保持平常心做好该做的事——妮妮姆是这么打算的。
“怎么了?妮妮姆,你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维恩突然的发问让妮妮姆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我们族内发生了一些纠纷。”
妮妮姆并没有说谎,也没办法说谎。不仅是因为自己辅佐官的立场,而且如果用谎言蒙混过关的话,肯定会被维恩一眼识破的。
“不过,不用担心,我和莱文大人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虽然内心的痛苦快要溢出来了,但妮妮姆还是拼命忍耐着,露出了微笑。
也不知道妮妮姆的话语是否奏效了,维恩只是短短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
“纠纷嘛……随着纳特拉国力的急速上升,我这边也收到了各地发生大大小小的各种冲突的报告呢。”
“是啊。就算国家富强,也不能光顾着高兴。所以才令人疲劳啊。”
话虽如此,只要钱包里有足够的前,人就可以把一些不满憋回肚子里,只要纳特拉持续向好发展,应该就不会引发什么严重的事态,现在的这些小冲突或许还能成为促进之后新旧融合的经验。
也正因为如此,当现在纳特拉蓬勃向上的势头现出阴影时——对这个国家真正的考验就会到来。
“说到纠纷和冲突……妮妮姆,昨天我和芙兰亚的谈话——”
“诶?啊啊,说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在集会上发生的事变,妮妮姆之前非常在意的维恩和芙兰亚的谈话内容一度被她完全忘在了脑后。
不过,看维恩现在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妮妮姆觉得这对兄妹之间的对话应该没什么复杂的内情。
“芙兰亚向我发出了宣战布告。”
“………………哈啊?”
妮妮姆发出了不符合辅佐官身份的傻眼般的声音。
但想必没人会因此责怪她。
◆◇◆
“啊呜呜呜呜呜”
在妮妮姆被惊的目瞪口呆的同一时间。
芙兰亚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辗转反侧。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说出来了……真的对哥哥说出来了……”
和哥哥的谈话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但是她直到现在都没有从昨天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依然在念念叨叨的。
“你差不多也该重新振作起来了吧?”
背靠墙壁的那那奇叹了口气,向自己的主君发起了劝诫。
芙兰亚确实是很容易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的性格,但她并不是容易感情用事的人。能让那样的她慌乱成这副样子,可以想见,她当时是抱着多大的觉悟找维恩进行那次谈话的。
即便如此,如果芙兰亚一直是这个状态的话就令人困扰了。
并非是给那那奇带来困扰,而是给芙兰亚自身带来困扰。
“对昨天所做的事情,后悔吗?”
那那奇的问题令芙兰亚停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后悔。”
芙兰亚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对于我而言,对于哥哥而言,对于纳特拉而言,这都是,有必要的。”
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是来自昨日的,仍然鲜明的记忆。
“你对这个国家、这儿的人民,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在她对维恩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
“我以前也和杰诺薇娅说过这话来着。”
在严肃的芙兰亚面前,维恩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态度。
“执政者对百姓的认知各有不同,有人认为是家畜,有人认为是自己的所有物,也有人认为是可爱的宠物。不过,无论是什么想法,都是认为民众是在自己之下的存在,自己的权力、权威、血脉,不容许自己与草民对等——但是,我的想法却有所不同。”
维恩这样说道:
“芙兰亚,我啊,认为人民是我的共犯。”
“共犯……?”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芙兰亚猝不及防。
“是的。人民不是家畜,不是所有物,不是宠物。因为没有人民的话,权力便无法成立,威望便化为妄想,血脉便沦为虚饰。执政者与人民之间其实并无上下之分,只是需要履行的职责不同罢了,本质上应该是对等的。”
“……”
“既然是对等的,那执政者和民众是朋友或同志吗?答案也是否定的。虽然双方是对等的,但彼此之间心与心之间的距离非常遥远。民众的数量太多了,执政者不可能兼顾到所有人,就算执政者为一个又一个的人操碎了心,彼此之间相隔的距离也无法让民众理解执政者的苦恼。——所以,就需要另一种东西把既不是主从也不是友人的两者维系到一起。”
维恩继续说下去:
“那样东西就只可能是‘利益’。民众维持执政者的权威,而执政者则要绞尽脑汁让民众变得富裕、强大,在达成这一前提的情况下,双方努力地维持着利益的天秤的平衡。既然仅仅只是利益的关系,那一有机会便会抢先算计,当天秤倾斜时,便会进行舍弃——这就是共犯者之间的关系。我认为,这种如履薄冰的蜜月关系,才是民众与执政者应有
.
的关系,维护这种关系,是双方应尽的职责。”
芙兰亚能感觉到,哥哥的话语毫无虚伪。
她除了确信之外,没有其他选项,这就是哥哥的真心话。
“所以,你故意纵容民众们互相争斗,淘汰败者?”
“没错,这样一来,民众们的互相竞争,将会使人民将变得更加强大、智慧,总体也会变得更加富裕,而执政者为了不被这样的人民找到破绽,就必须更用心的整肃自己。我确信,这种不掺杂感情的互相监视的关系,才能产生良好的结果。”
这番话,究竟该算是高洁呢?还是算是傲慢呢?
大部分的执政者都不希望百姓变得强大而聪慧,因为这会威胁到执政者的权益和地位。为了与强大又聪慧的民众对抗,自己也必须变得更加强大聪慧——这种麻烦的事情,并不是坐在权力者的宝座上的人希望看到的。民众虽然有为自己服务的能力,却又弱小、顺从,这才是执政者的真实想法。
但是,维恩却不这么想。
他认为,就算人民变得强大聪慧也无所谓,甚至主张这才是通往富强的道路。在一无所知的旁人看来,一定会觉得这是不执着于自己的权利的高尚清廉之人吧。
这种看法也并不能说错,维恩确实并不执着于他当前的地位。
但是,维恩虽然并不执着自己的地位,却有着一种自信。
即使面对着强大、聪慧的百万民众的“威胁”,自己仍然可以取得胜利。
“这就是,哥哥的……”
然后,芙兰亚理解了,完全理解了。
如果是数年前的她的话,一定会被维恩的话语弄的晕头转向,无法跟上自己哥哥的思维吧。
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些年来芙兰在充分地学习中、思考中所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东西,已经让她可以正确理解维恩话语中的真意。
所以——
“芙兰亚觉得我的做法错了吗?”
面对兄长的提问————
“——嗯,你错了。”
芙兰亚强而有力地、毫不犹豫地,如此断言。
“嚯……”
维恩睁开双眼,在他眼底浮现的是惊讶、好奇——以及,喜悦。
“真有趣,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做法是错的呢?”
维恩试探性地发问:
“该不会只是你的慈爱之心觉得民众好可怜,所以要否定我吧?”
“当然,不止是这样。”
一开始正如哥哥刚才所说,她一开始行动的契机正是看到了因跟不上纳特拉变化而被抛弃的人民,想到了过去的自己,而感到非常的同情。
但是哥哥确实用自己的方法让纳特拉富强了起来,不能仅仅因为“感觉民众很可怜”这样的理由就将他的功绩否认。
所以芙兰亚必须探索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如何才能否认哥哥的方针呢?
又或者,其实想要否认哥哥的自己才是错的?
于是她思考过了、调查过了、学习过了——然后,她得出了结论。
“哥哥的做法确实会让人民变得强大——不,是只有强大的人民才会留存下来。毫无疑问,这确实会让纳特拉变得富强。但是,这份强大只是‘现在’的强大。”
“只是‘现在’?”
“没错。想要在‘现在’累积财富,去寻求适应‘现在’的情况的强大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哥哥你应该也知道——文化、秩序、社会常理,都会随着时代发生剧烈变动。就像战时需要的人才和和平时需要的人才不一样是一个道理。这个时代的‘强大’,未必是能适应下一个时代的‘强大’。”
芙兰亚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哥哥的政策,一言以蔽之就是民众的淘汰和特化。是让‘现在’变得越来越富强的方针。但是,这样的方针蕴藏着在下个时代到来之时崩坏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作为生物,迈向繁荣的第一步必然是适应环境。
但是,如果过于特化适应当下的环境,反而会丧失适应其他环境的变化力。
比如说,有一种花蜜营养价值特别高的花,和一种寻找和采集这种花特化的蜜蜂。一旦因为环境变化之类的原因导致这种花的灭绝,那这种蜜蜂亦会随之灭绝。
“重视适应‘现在’的人民这件事,我不但没有意见,还认为这是绝对有必要的。但我并不认为那些不适应‘现在’的人民就是没有价值的。或许在未来发生的变化中,他们会大放异彩,支撑起这个国家。”
深呼吸。
“当然,这并非易事。如果要保留那些被淘汰的民众,既会增加社会的负担,也要防止适应‘现在’的那些人的攻击排挤。但是,财富和执政者正是为此而存在的啊。”
最理想的情况下,是通过因适应“现在”的人所让国家增加的财富,来帮助支撑那些无法适应“现在”的人。但是,不难想象,那些可以适应的人会侮辱、嘲笑那些无法适应的人。不管他们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彼此之间地位、能力、实绩的差距会在他们之间构筑出上下分明的社会。
“能立于适应者和不适应者之间,让他们和谐共处的,只有能够站在俯瞰万民的角度,着眼百年之后的未来的我等执政者!”
带着自己的信念,芙兰亚如此宣言道:
“这不是什么慈善,这是为了维系这个国家未来的可能性所必要的事业。沉默地看着可能性的消失,那只不过是不负责任的怠慢而已!”
说到这里,芙兰亚的肩膀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但她没有退缩。
在这样的芙兰亚面前,维恩轻轻地拍了拍手,表达了自己的称赞。
“真是令我惊讶啊,芙兰亚。你做出了比我预想的还要优秀的多的解答。”
维恩的嘴边浮现出笑容。与之相反,看到这一幕的芙兰亚却面色僵硬。若是在平时,得到哥哥夸奖的芙兰亚定会兴奋的手舞足蹈吧。但是,现在的芙兰亚却无法判断哥哥的笑容底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只能默默咽下口中的唾沫。
“不要露出这副表情嘛,我的称赞确实是出自真心。你真的充分地学习过了呢。”
维恩说道:
“但正因为如此,你才一定能明白吧——你的意见,我不会去执行。”
“……”
是的,正如维恩所说,芙兰亚理解了。
自己的意见,不会被采纳。
因为在被问及对国与民的想法时,哥哥只提到了民,却并未提到国。
之所以会这样的理由只有一个——哥哥他,完全不在乎纳特拉。
“如果要像你所说的那样,让适应者所创造的财富来支撑不适应者,那就必须构建一个共同体,将同一个村庄、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国家的人民联结起来,只有这样,民众才会允许财富这样的循环。但是,我们有必要为未来做那样的准备吗?”
维恩说道:
“确实,适应于现在的强大,或许某一天会变得不再适应。但是,如果着眼于未来,也有可能在下一个时代到来之前就迎来灭亡。”
“……”
芙兰亚再一次理解了。
自己的哥哥推崇的,是彻底的个人主义。他所希望的,是所有人都为了自己而活。
这是只有即使拥有着世间罕有的高贵血脉,也能将其嗤之以鼻地嘲笑为虚妄、深信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王的哥哥才能做出的回答。
对于哥哥来说,纳特拉的八十万人并没有被他分类为“国民”,而是八十万个“个人”。国家对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道具。
“共同体的作用,不仅是救济被淘汰的那些人……”
但即使是理解了哥哥的想法,芙兰亚仍然继续说道:
“只要能让民众意识到大家都是背负着同一面旗帜的同伴——在这样的文化发展下,共同体就会成为支撑着民众的心灵支柱,成为让大家一起跨越困难的基石。一个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与同伴一起就能做到;一度倒下的人,只要大家一起守护他直到他能再次站起来为止。——所谓国家,是联结百万之民的纽带,是守护未来的盾牌,即使是哥哥,也不能将其贬低!”
“——————既然如此。”
维恩说道:
“那你现在应该有不得不对我说的话,芙兰亚。”
“呜……”
“互不相让的两人争夺只有一个的位置时,‘那个宣言’是必须的,不是么?”
如果可以的话,芙兰亚不想变成这样。
但是,不得不变成这样。
就算穷尽自己的话语,也无法动摇维恩的想法。而自己也不可能退让。
所以,必须要说出来。
“我爱着纳特拉、爱着纳特拉的人民。我希望人民能幸福、希望王国能悠久的繁荣。但是屈居于哥哥之下,是不可能实现我的愿望的。将人民视作共犯的哥哥,将国家视为道具的哥哥,总有一天会成为纳特拉的敌人。所以——所以——”
再一次,深呼吸。
“我要超越哥哥,成为
.
纳特拉的王。”
维恩的脸上浮现出盛大的笑容。
“太美妙了。我发自内心地对你的决意献上祝福,芙兰亚。”
◆◇◆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说清来龙去脉的维恩似乎十分满足似的点了点头。
“啊呀,没想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看来当初那个小小的芙兰亚如今已经只能存在于我的回忆中了呢。既感觉高兴,也有些寂寞呢。”
虽然维恩是这样一副反应,但妮妮姆却被惊的哑口无言。
“芙、芙兰亚殿下说了那种话……”
这岂止是“要出问题了!”这种等级的事。
在帝国掀起那样的动乱的王位争夺战,如今也要在纳特拉开始上演了。作为维恩的侧近,作为纳特拉的国民,这是噩梦般的状况。
“现在立刻说服芙兰亚殿下回心转意的话……”
“这大概是行不通的,以芙兰亚的性格,但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她也不会做出盯上王位的宣言。”
“那……或许确实是这样。但正因为如此才——!”
妮妮姆显露出了平时难以想象的焦躁神情——但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事态就是如此紧急。
“……比起这个,维恩你怎么还那么若无其事的样子啊?”
如果是无关人等倒也罢了,但维恩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为什么会是这么一副态度呢?
“因为我会赢。”
“……!”
维恩直截了当说出口的理由让妮妮姆呼吸一滞。
“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吧,妮妮姆,你认为我可能会输吗?”
“那是——”
——不可能的。
维恩和芙兰亚在政治方针上存在分歧确实是事实。但即便如此,维恩也并没有实行明确的恶政——倒不如说正好相反,他对民众从不怠慢,对文武百官也很关心,于国内外政局都有不低的建树。
虽然维恩的做法是以他那认为所有人都可以成为王的想法为前提的,但对于不知维恩真正的动机的旁人来说,他无疑是理想的王太子。
虽然还是会有人处于政治方针或者将维恩视为危险之类的原因站在芙兰亚那边——但即便那些人聚集起来,也是不可能超过支持维恩的势力的。
“那是不可能的吧?倒不如说,他们能不能形成所谓的势力都要打个问号。就是为了击败我而采取轻率的行动,大概也只会让他们那边受到更大的损失。现在只要眺望着芙兰亚的成长,不慌不忙地从容应对就行。”
“……”
按常理思考的话,确实正如维恩所说,用不着过于担忧。
虽然表明了自己的决意,但支持芙兰亚的基本盘还是很薄弱。从芙兰亚的性格来考虑,她也不会喜欢流血的权力斗争,更何况这次的对手还是她的哥哥。对于维恩来说,这场斗争大概也能算哄叛逆期的妹妹这种程度罢了。
但是,即使得出了这个结论,妮妮姆心中的不安仍然挥之不去。
(维恩……)
芙兰亚赢不了。这个预测没理由有错。
那么,这份不安的根源究竟来自哪里?
这肯定是来自于,正坐在面前的,自己的主君。
(真的没问题吗……?)
这种想法究竟是出自因焦躁而产生的不安,还出自是常年侍奉维恩的经验中产生的直觉呢?
妮妮姆觉得,维恩让自己不用担心的话语之下,还隐藏着什么别的意图。
如果这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也就罢了,但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图,瞒着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妮妮姆,怎么了?”
“……没什么。”
妮妮姆摇头回应,再次看向维恩。
眼前是早已熟悉的青梅竹马。
但是,从现在的维恩身上,妮妮姆再次从他身上感到了过去在森林的宅邸中相遇时,那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