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五章 愿望(1/2)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这是逝去的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如果你即位,帝国就会变得更加富强”,母亲无数次重复着这番话。
既然自己是皇帝的长子,那么即位登帝就是必经之路。
自己从不觉得母亲这番话烦人。因为母亲的话语代表了她的期待、愿望,并饱含爱意,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为了向母亲表达爱意,自己用话语、诗句,或是花环之类的东西回赠母亲,并坚定地点头回应她,“请母亲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皇帝。”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十岁那年,自己第一次砍了人。
对方是底层官吏,理由是因为自己得知对方侮辱了母亲。
母亲是外国出身。
既有热爱的祖国,也有深爱的男人。生在贵族之家,家境优渥,容姿迷人。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母亲应该会在祖国渡过平静的一生吧。
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呢,皇帝对母亲一见钟情了。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母亲放弃爱情,为了祖国成为了皇帝的妻子。
这无疑是一种崇高的献身精神。但并不聪慧也没有同伴的母亲,在充满阴谋的宫廷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结果母亲的祖国遭到帝国蹂躏,深爱的男人也与祖国一同命丧黄泉。
那些阴暗的人找到了用来揶揄母亲的瑕疵。他们说,母亲被夺走一切,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憎恨,迟早会成为腐蚀帝国的毒药。
真是愚蠢透顶。母亲现在是帝国的皇妃,伟大的帝国人。更何况母亲生下了自己,怎么可能憎恨自己的孩子迟早要继承的帝国呢。只要她还爱着自己的孩子,母亲就不会背叛帝国。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应该是这样。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送给母亲的花环。
看着母亲亲手捏碎花环,又将其扔掉的场景,自己不由得产生了疑问。
母亲真的爱我吗?
◆◇◆
「不对──!这明显能赢!」
在安排给他们的房间里,维恩看着记载战局的地图,声音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疏忽大意小心摔倒哦」
妮妮姆从城市纳鲁西拉平安归来,在一旁开口道。
「虽说成功让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对立,可第一皇子阵营也损伤惨重,再说了,现在还没决定让维恩来指挥」
「不过,我也没太担心这个」
维恩说道。
「毕竟最为棘手的迪梅托里欧还挺配合。只要领袖能点头,剩下的家伙总有办法解决」
「那就好……不过有些意外呢。我还以为他会反对到最后」
「就是啊。自从和他汇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比预想中的要好说话」
维恩曾设想过迪梅托里欧会露骨地表现出敌对心理,但不知为何,迪梅托里欧虽然和维恩保持距离,但不是全盘拒绝,而是有选择地倾听了维恩的意见。
这是令人愉快的失算,不过究竟是为什么呢,维恩和妮妮姆不由得歪了歪头。
「因为走投无路了所以学会了自制?」
「唔,不好说啊。人虽然善变但也有本性难移的时候,自制力应该属于本性难移这类……不过,也没必要在意」
维恩耸耸肩,说道。
「不管怎样,迪梅托里欧肯配合我们就已经帮大忙了。该考虑的是如何在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交战之际乘虚而入。在最好的时机从旁狠揍他们一拳……!」
「会那么顺利吗。敌方的古莲和斯特兰格可是知道维恩的惯用伎俩哦?」
听到妮妮姆口中说出的友人的名字,维恩的表情稍微变得严肃起来。
「听说你碰到古莲了。怎么样?」
「有一阵子没见,成长了不少呢。学生时代还可以交上几招,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他这次打算活捉我所以手下留情了,要是带着杀意砍过来恐怕只能逃命」
妮妮姆的对外身份是维恩的辅佐官,可光看她聪慧的外表,很难想象出她的运动能力也同样出色。不但剑术熟练、马术优秀,还能轻松对付两三名普通士兵。
这样的妮妮姆也无法匹敌古莲的武力。而且,维恩还请教过古莲武术。古莲在学生时代被人形容为「行走的铁块」、「和马车相撞平安无事的男人」、「一人匹敌百人之力」,这些绰号似乎已经无法用来形容成长后的他了。
「古莲都成长了这么多,斯特兰格的进步自然也今非昔比。更何况斯特兰格现在可是曼弗雷德皇子的亲信,我想他很有可能已经成了曼弗雷德军的指挥官」
如果古莲的长处在于武术,那么斯特兰格的长处就是战术。
斯特兰格的战术不但巧妙,而且会毫不留情地剜取对方要害。他被学生们敬畏地称为「有毒眼镜」、「比起首级先被悬赏眼镜的男人」、「属州最恶劣的智者」。
「是啊。桌上演习时的他简直像个怪物。实战恐怕也一样可怕。要是在战场上碰到,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但是”。
学生时代被称为「可恶的搅屎棍」、「还不如恶魔可爱」、「除了性格和长相以外都很优秀的男人」的维恩咧嘴一笑。
「他的战术很强,也就是说他的强大仅限于战场。那么,从棋盘外揍他即可」
「……你又在准备阴谋诡计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绅士,然而阴谋诡计不肯放过我啊」
「大受欢迎真让人羡慕」
妮妮姆无奈地耸了耸肩。
然后,她突然看向窗外。
「怎么了?」
「门口有骚动」
「……比预想的要早,第二皇子或第三皇子行动了吧」
维恩站了起来。
「去见迪梅托里欧。这样一来他也该下定决心把指挥权交给我了」
维恩和妮妮姆一起离开房间。
维恩他们的目的地是迪梅托里欧的房间,然而一来到门外有护卫的房间附近,就听见房内传来争吵声,护卫们也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是哪位皇子行动了,但听完报告的迪梅托里欧一定很生气。
「──打扰了」
维恩看了眼护卫,若无其事地打开了迪梅托里欧的房门。
不出所料,传令兵和迪梅托里欧就在房间内。
「似乎发生了什么,可否详细告诉我」
维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认为先采取行动的人是曼弗雷德。第二皇子的首要事项是恢复先前的决战造成的损害。只要据守在圣地纳鲁西拉,曼弗雷德也难以下手。
当然,曼弗雷德不会坐以待毙。利用曼弗雷德的行动暗中搅动局势,制造从棋盘外出手的机会,维恩已经制定好相应的计划。
(阴谋能够顺利进行真是让人心情愉快啊!)
维恩正抱着这般感想,
「……发生了叛乱」
迪梅托里欧简短地说道。
维恩眨了眨眼。
「……叛乱?」
「……没错」
「……在哪?」
「……我和我派系的领地」
「…………」
沉默持续了很久。
不久后,维恩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那个……抱歉,我想听你正确地复述一次。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规模多大?」
于是迪梅托里欧深吸一口气,
「我是说,在我和我的派系领地内,发生了大规模叛乱──!」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么,就以这个条件达成协议吧」
「嗯,我同意」
安斯沃多帝国的皇宫。
在其中一个房间内,两人隔桌相望。
一方是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另一方是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真是让我意外。没想到您会用这种方法阻止迪梅托里欧皇兄」
迪梅托里欧和他麾下贵族的领地上发生了大规模叛乱,露薇尔米娜已经得知这件事情。
迪梅托里欧为了决战调动了所有能用的兵力,其中当然包括维持领土治安和保卫领土的人员。兵力被抽走,导致他们的领地暂时失去了秩序。
于是曼弗雷德趁机火上浇油。
迪梅托里欧的名声并不好,而且领民们心怀不满。如果迪梅托里欧能取得决战的胜利,领民们或许还会犹豫一下,然而决战迎来了足以载入史册的惨败。要点燃他们的怒火,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话虽如此,执行这个计划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恐怕他早就埋好陷阱,只是趁着这个机会引爆了)
露薇尔米娜看了看站在曼弗雷德身旁的斯特兰格。
「想出这个方案的人是你吧,斯特兰格。没想到你会用盘外战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
斯特兰格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在这种场合下,身为曼弗雷德部下的身份远比他和露薇尔米娜之间的友人关系更重要,
所以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可是挑拨离间啊露薇尔米娜」
曼弗雷德代替斯特兰格作出回答。
「那是兄长他自食其果。迪梅托里欧要是认真治理他的领地,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真是的,竟然把他们逼到叛乱的地步,无法想象这是我等兄长干出的事」
「原来如此,是我失言了。叛乱确实是因为迪梅托里欧皇兄的执政不力呢。──会在这个有利于曼弗雷德皇兄的时机发生叛乱,一定只是单纯的偶然」
「哼,也许上天希望我登上帝位啊」
曼弗雷德不为所动地笑了笑。
露薇尔米娜像是为了给对方的从容浇上冷水一般,说道。
「考虑到迪梅托里欧皇兄的性格,说不定会放弃领地,认为当上皇帝就能迎刃而解了呢」
「不必担心这个。我已经取得了宰相的承诺」
「────」
露薇尔米娜的瞳孔微微动摇。
宰相。
皇帝去世后,支撑帝国的顶梁柱。
持续了数年的皇子们的帝位之争之所以没有弄垮帝国,可以归功于宰相的能力。
「宰相告诉我,如果迪梅托里欧就此袖手旁观,他会考虑出动帝国军镇压叛乱,并剥夺其领地」
一提到帝国军人,很多人会误以为他们都属于巴尔德罗修皇子的派系,其实不然,并非所有帝国军人都参与到了派系之中。不如说,参与派系的帝国军人还不到三分之一。
大多数将士不认为自己是皇子们的私人武装,而是把自己当成皇帝的兵。他们在派系之争中保持中立,分别担任着各种防卫职务。其兵力多达数万,以备帝国战时之需。
「……真让人惊讶。宰相阁下一直容忍皇兄们的嬉闹,可一旦火烧到帝国身上,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呢」
「嬉闹吗,你还真会形容」
曼弗雷德愉快地笑道。
「说到惊讶,露薇尔米娜。这场交易才是最让我惊讶的。没想到你会给我的军队提供物资」
曼弗雷德在帝都格兰兹拉尔附近召集军队。
因为迪梅托里欧军败北,曼弗雷德曾一度打算解散军队,然而因为巴尔德罗修军突如其来的方针变动,转变成了要与对方决战的局面。
如此一来,人员和物资就成了问题。虽然做好了夹击迪梅托里欧军的准备,人员和物资却不足以和巴尔德罗修进行决战。
曼弗雷德发动自己的人脉调集人员,但却迟迟筹集不齐物资。于是露薇尔米娜找到了他。
『长兄为了一己私欲而行使武力,二哥打算阻止长兄却反被自己的野心吞噬,他们两人都没有成为皇帝的器量。因此,我打算帮助曼弗雷德皇兄』
对外如此声称之后,露薇尔米娜说服忧国派系的人员,把筹集到的物资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曼弗雷德阵营。
曼弗雷德对此自然求之不得。所以他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帝都。
当然,曼弗雷德不会天真地全盘相信露薇尔米娜的主张。
「我说露薇尔米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您问我的目的吗。当然是为了帝国的繁荣和安宁」
「真是那样的话,何必出手帮我,旁观你口中所说的“嬉闹”不是更快吗?」
曼弗雷德诘问自己的妹妹。
虽说是妹妹,但也只是有着血缘关系。曼弗雷德从不觉得露薇尔米娜是他可爱的妹妹。并且露薇尔米娜也一定不觉得自己是她值得尊敬的兄长吧。
两人的关系并非特别冷淡,只是王族各自有着自己的领地和立场,并不得不为了守护这些事物勾心斗角。还没懂事之前则另当别论,但彼此都已到了能够分析利害的年龄,自然会将对方视为政敌之一。
「哪怕我集齐士兵和指挥官,物资不足的话也无从打起。不如我早点输掉,让巴尔德罗修登上帝位,帝国也能早日取回安宁……站在你的立场上难道不应该这么想吗?」
「…………」
「你现在的做法像是在调节我和巴尔德罗修之间的天秤。这才是你的目的──为了让我们两败俱伤」
说到这里,曼弗雷德目不转睛地盯着露薇尔米娜。
露薇尔米娜困惑地笑了笑,歪了歪头。她作出一副不懂曼弗雷德在说什么的反应。──曼弗雷德确信,这只是她的演技。
「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同是帝国人持续内斗下去,只会削弱帝国的国力。没有任何好处吧」
「有的。有个好处只有我们两败俱伤你才能得到」
「我想不出来」
「女帝」
曼弗雷德直言不讳。
「我们三兄弟失势,第一皇女已经脱离皇籍,那么能即位的就只剩下你」
「这可真是」
露薇尔米娜哧哧一笑。
「皇兄还真是疑神疑鬼的呢。难道这就是打算成为皇帝的人抱有的疑心吗」
「你敢说自己没有这种野心吗」
「当然。我只担心帝国的未来。要站在帝国的顶点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我」
「…………」
曼弗雷德和露薇尔米娜对视了几秒。
然后,曼弗雷德突然笑了。
「如果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然最好。话又说回来,即使你现在自封为女帝,也只会因为缺乏助力而给帝国添乱」
「是呢,嗯,确实如此」
曼弗雷德站了起来。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这场谈话十分有意义,露薇尔米娜」
「衷心祝愿皇兄身体健康」
「哼,口是心非。回去吧,斯特兰格」
曼弗雷德带着斯特兰格离开了房间。
离开时,斯特兰格瞥了露薇尔米娜一眼,微微一笑。露薇尔米娜也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房间里只剩下露薇尔米娜和她身旁的菲修。于是,露薇尔米娜有如祈祷般合起了手。
「……殿下,您真的要祈祷曼弗雷德皇子的胜利吗?」
「怎么可能。我在祈祷曼弗雷德从楼梯上摔下去最好还扭到脚」
「…………」
「好,这样就足够了。他大概会在某个地方磕到脚的。笨─蛋、笨─蛋,活该!」
露薇尔米娜满意地点点头,转换了话题。
「由于物资力量取得了平衡,曼弗雷德军可以从容地奔赴战场。至少不会强行在短期内决出胜负,应该能争取到时间」
「只是没想到迪梅托里欧皇子被束缚住了……」
「真是给我弄了个棘手的难题啊,斯特兰格……!」
露薇尔米娜陷入苦恼。
「这样下去,赢家只会是巴尔德罗修或曼弗雷德。但对我来说,获胜的必须是三位皇子中的迪梅托里欧。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好头疼,这下到底该怎么做啊!」
就如曼弗雷德所说,向他提供物资是为了拖长战争的时间,并趁着争取来的时间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可是具体应该怎么做,露薇尔米娜为了得出答案,向菲修寻求意见。
「迪梅托里欧阵营现在什么情况?」
「似乎相当混乱。战败再加上领地内的叛乱。有许多跟随他的部下想返回领地。臣认为现在的迪梅托里欧皇子无法阻止他们」
「……当初预测迪梅托里欧的残余兵力是五千,现在看来有必要大幅修正了。剩下两千,不,或许还不到两千」
「哪怕维恩王子的指挥再厉害,这个兵力也实在难以插手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的决战,并胜过他们……」
正如菲修所说。维恩虽然是个不可疏忽大意的对手,但他却不是魔法使。想必他也正急得焦头烂额吧。
(从纳特拉派出援军?这么做等同于向帝国宣战,可以排除。干脆放弃,就此回国?依维恩的性格,多半会坚持到最后,但也有可能局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露薇尔米娜盘起双臂,深思熟虑。菲修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殿下,臣早上曾告诉过您,今日午后将与芙兰亚王女会面。时间还有点早,不过要先安排会面吗?」
「啊,是有这么回事。她已经在皇宫了吗?」
菲修点点头。尽管不是深处战局漩涡之中的维恩,可她也是纳特拉的王族。或许能从她身上获得打破现状的线索。
「那就马上叫──诶?」
这时,露薇尔米娜听见窗外传来的声音。
她把身子探出可以将皇宫中庭一览无遗的窗户。
她看见刚才聊到的芙兰亚和另一名意外的人物站在中庭。
◆◇◆
「呼……」
芙兰亚坐在皇宫中庭的凳子上,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芙兰亚最近非常忙。因为她和帝都的权贵们进行了好几次会谈。
为了纳特拉和帝国的繁荣,表面上虽然这么说,可露薇尔米娜多少察觉到了,其实真正目的只是为了骚扰露薇尔米娜。
「王兄说只要我四处奔走就够了……」
芙兰亚在城市米尔塔斯立下
.
了丰功伟绩。要是她在帝都四处游走,露薇尔米娜就不得不分出精力和人手去关注她。这对必须时常把握三名皇子动向的露薇尔米娜来说,就像一记打在肚子上的拳头,很有效力──维恩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只要不让我行动不就行了吗”,芙兰亚反问维恩。维恩笑着告诉她这不成问题。
维恩十分确信露薇尔米娜会接受挑衅,并借此机会打垮自己,让芙兰亚立下更多功劳。
那么芙兰亚与知名人士、权贵们见面,扩大知名度的行动十分符合露薇尔米娜的目的。左右为难的露薇尔米娜只好监视芙兰亚。维恩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情况正如维恩所想的那样。这是他那令人生惧的智慧想出的阴暗的计划。
「我最近一直在想,王兄虽然对我和妮妮姆都特别温柔,但碰到其他事情就变得有点坏。那那吉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
岂止有点坏,那那吉话到喉边,忍住没有说出口。
「不过,我通过学习多少明白了。要想治理国家,光是追求温柔的理想是不行的。必须认真思考人们在寻求什么,有时还要看清人性的黑暗部分」
“嗯嗯”,芙兰亚自顾自地赞同自己的看法,坚定地说道。
「我也要努力,成为王兄那样的人……!」
「…………」
「啊,那那吉你的表情,你觉得我做不到吧?」
准确地说,那那吉的表情其实在说,“你做不到的,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然而那那吉什么也没说。
「先说好,这只是稍微休息一下,我还很有精神呢。为了完成王兄给我的任务,为了今后,我会在帝都加油的」
「今后吗……拜托塞拉斯去做的另一件事,也是其中一环啊」
「虽然不知道那边能不能顺利进行」
“那么”,芙兰亚站了起来。
「休息完了!尽管有些早,先回去等露薇尔米娜皇女吧」
那那吉点了点头,跟在芙兰亚身后。
但是下一瞬,他瞪大双眼。
「芙兰亚,停下!」
「诶?」
传来了踩到什么的声音。
芙兰亚踏出的脚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为了确认踩到了什么,芙兰亚低头向下看,映入她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人。
「喵啊!?」
芙兰亚不禁发出怪声跳了起来。那那吉迅速抓住芙兰亚,让她藏在自己身后。
「诶,那个,那那吉,死、死了」
「不,这是……」
芙兰亚越过那那吉的肩膀看向地上的人,那那吉则紧盯着那人不放。
在他俩面前,
「──我还活着」
那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啊,真是抱歉。晒着太阳不小心被睡意干掉了」
男子体格瘦弱、身材高挑,懒洋洋的,留着胡子,衣服上满是褶皱。身处皇宫这一帝国的中枢,衣着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那吉保持警惕,背对着芙兰亚说道。
「……真是惊人。完全没感觉到你的气息,和死人一样」
「其实我是睡觉时心脏会停止跳动的体质」
「诶」
「骗你的」
「…………」
芙兰亚看向这名可疑的男人。
然而男人毫不介意她的视线,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没见过两位呢,请问尊姓大名?希望你们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毕竟要是可疑人物的话我就不得不叫人过来了,可我刚睡醒,不想走路也不想奔跑,啊,对了,你们要是可疑人物的话麻烦帮我叫人过来。那样就算是可疑人物也无所谓了」
「……那个」
芙兰亚认为眼前的人比自己更加可疑,但既然被问到姓名,自报家门才符合礼仪。于是她优雅地行过一礼。
「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受露薇尔米娜皇女之邀,如今暂时待在帝都」
男人听了之后,“啊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芙兰亚王女。原来如此,真是失敬。原来是欧文国王的令爱。怪不得长得如此聪明伶俐」
「您认识父王吗?」
「未曾见过本人。但我年轻的时候,纳特拉的长期统治和继承王国的欧文国王的政治手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我仍旧记忆犹新。当时我是底层文官,没有钱,总是挨饿,可手边尽是要处理的政事。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处理政事时要用的文书想象成佳肴。为了欺骗自己,我每天拼命吃纸。一个月之后,您猜我怎样了?」
「那、那个,可以把纸看成佳肴了……?」
「不,我差点饿死了」
「…………」
「人无法成为山羊。青春时代,我花费宝贵的一个月买到了这个教训。类似这样的人生体验,本应当作奥秘暗中传承下去,不过为了庆祝这场坎坷的邂逅,我便把它赠给芙兰亚王女」
「啊,好的」
芙兰亚开始觉得对方是不是想和自己吵架。
她把视线转向那那吉,那那吉用眼神告诉她,这家伙大概是认真的。
“那不是更过分吗?”,芙兰亚心想。但她毕竟接受过淑女教育,所以只是稍微困扰地笑了笑。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宝贵的经验谈。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啊,请稍等」
男人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芙兰亚。
「您有梦到过巨大的河流吗?我每天都会梦见这样的场景:衣衫褴褛的摆渡人看着前往对岸的将死之人,沿河垂钓。然而今天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并且声音的主人似乎在哀叹治理国家的难处。我心想自己作为前辈必须给出建议,于是醒了过来,看到了芙兰亚王女」
「那个……」
也就是说,他睡得半睡半醒时听见了自己和那那吉的对话。
而且那种梦最好还是不要梦到,芙兰亚心想。于是男人说道。
「综上所述,芙兰亚王女,您理解人和人民的区别吗?」
是该认真回答呢,还是无视他离开这里呢,芙兰亚犹豫了一会儿,选择回答他。
「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回答得十分果断。
「人是指不从属于国家的集团。他们虽然没有国家赋予的权利,但也无需履行义务。与之相反,人民享有国家赋予的权利并负有义务。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人如何成为人民」
和刚才截然不同,从男人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深厚的智慧。芙兰亚的直觉告诉她,敷衍了事的回答是行不通的,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答案。那么便无需多想,芙兰亚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不懂。请告诉我答案」
「是法律」
男人回答道。
「国家制定的法律就像是铸模,把人镶在模子里,重新铸造。打磨出来的成品便是人民。因此人民必须遵守法律。“藐视法律、破坏法律”是严重的背信弃义,并会动摇人民的根基」
芙兰亚没有看漏男人眼中一瞬间闪过的激情。
「哪怕流淌着皇族的血脉也不能例外。没错,绝不容许存在例外。……芙兰亚王女迟早要治理领地,守护领民。请您千万不要忘记法律之重」
男人说完自己的结论,笑了。
「我的话到此为止。在您百忙之中耽误您的时间,我深表歉意」
「啊,不……」
芙兰亚摇了摇头。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只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当然这个想法现在也没有改变,不同的是,稍微有些对他感兴趣了。
「那个,可否告诉我您的姓名?」
于是男人拍了拍手,“这么说来”。
「我确实还没报上姓名呢。竟然只让王女自报家门,实在抱歉。我名叫──」
「凯斯基纳!」
声音来自中庭的出入口。回头一看,发现是露薇尔米娜来了。
「你在跟我的客人说什么?」
「原来是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您好」
男人──名叫凯斯基纳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过一礼。和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相反,行礼的动作十分规范。
「很遗憾,我一点都不好。真是的,请你不要太靠近芙兰亚王女。怪癖会传染的」
露薇尔米娜一把抱住芙兰亚,让她远离凯斯基纳。
「芙兰亚王女,那个男人有没有向你灌输什么奇怪的观念?那家伙就喜欢找芙兰亚王女这样淳朴的女性下手,吹嘘一些奇怪的事情」
「不,并没有。不过,我倒是体会到为什么会说他奇怪……」
芙兰亚在露薇尔米娜的怀里边挣扎边开口。
「露薇尔米娜皇女,口吐怪言还真是过分的说辞。臣一直都很认真,真心无半分虚假。会一直找人搭话,是因为喜欢聊天。因为大家对臣总是敷衍了事,所以碰到芙兰亚王女这样的聊天对象实属幸运。臣不过是和负责警备的卫兵连续聊
.
了六个小时,对方却恳请臣不要再说下去了,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比起这个,我路上看到有官吏在找你哦。他们的心情应该比我还差,我建议你早点回去」
「唔,确实不太妙」
“真是没办法”,凯斯基纳这么说着,转身离开。
「会感到生气或悲伤都是因为心绪不够平静。如果觉得臣的心情像是乐器的话,那么至少弹的时候要慎重一些,他们不能理解这一点真令臣感到难受。那么两位,臣就此告退。……啊,我名叫凯斯基纳。芙兰亚王女」
直到最后都是我行我素、难以捉摸的凯斯基纳就这么离开了。
「呼,麻烦的家伙走了呢」
这样就放心了,露薇尔米娜点了点头。
「请问,露薇尔米娜皇女,那位阁下究竟是谁?看上去像是皇宫内的文官……」
明显不是普通的文官会有的态度,而且感觉和露薇尔米娜很亲近。或许是听出了芙兰亚的言外之意,露薇尔米娜点点头。
「文官这一点你没说错。虽然不想在人前说这种话,但那个男人是帝国最顶层的文官」
「最顶层……你是说……」
「帝国宰相凯斯基纳」
露薇尔米娜瞥了眼男人离去的方向,说道。
「那个男人正是现在支撑帝国的支柱之一」
「帝国,宰相……」
芙兰亚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重新回想起凯斯基纳的言行,沉思了一会儿。
「……那个怪人吗?」
「就是那个怪人……」
露薇尔米娜为难地盘起双臂。
「他是个优秀的人才。虽然是个怪人。没有能力也当不上帝国的宰相。只不过,是个怪人……」
随后露薇尔米娜苦笑道,
「算了,他的事情就聊到这吧。再说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当然了,只是来喝茶我也欢迎哦」
对了。因为那个怪人差点忘了,今天可不是来这里观赏怪人的。
「其实我有件事想和露薇尔米娜皇女商量」
「那我们去房间吧。我已经准备了茶和点心」
两人点点头,前往房间。
◆◇◆
坦白说,迪梅托里欧阵营的情况差到不能再差了。
聚集在城市贝利达的残兵只有五千。失去了大量物资,士气跌落谷底。光是维护贝利达的治安就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和巴尔德罗修及曼弗雷德阵营相争实在是不现实。
再加上,领地上发生了叛乱。
到目前为止勉为其难地追随迪梅托里欧的部下们也因为火烧眉毛的现状无心战斗。
紧接着,宰相凯斯基纳寄来了警告信。如果对领地上的叛乱坐视不理,将出动帝国军没收领地。不管迪梅托里欧再怎么固执己见,也不可能继续打下去了。
「……这就是,这种局面就是我的结局吗」
迪梅托里欧在自己的房间内自嘲地笑了。他看上去像是喝了许多酒,房内充满了酒气,手边还有摔倒的玻璃杯。
「不,我绝不承认。我要成为皇帝……应该有什么办法……我被寄予了厚望……厚望……」
像是在说梦话般,迪梅托里欧虽然沉溺酒精,眼里却还寄宿着执念的火焰。
然而他所处的形势十分惨淡。何时背叛,是投靠巴尔德罗修还是曼弗雷德,或是干脆取下迪梅托里欧的首级献作投名状──士兵们之间有如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谈论着这些话题。
现在身边只剩下值得信赖的人,但这些人又能坚持多久呢。完全不顾及他人的家伙被逼上了绝路,谁会顾及这样的家伙呢。如此理所当然的结果降临到迪梅托里欧头上。
「──打扰了。还真是自暴自弃啊」
突然有人随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迪梅托里欧转过视线,发现来人是维恩。
「是你啊……我现在心情不好。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别这么说嘛。你刚才说被寄予厚望,是指什么?」
虽然想要赶走他,可维恩摆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坐在了眼前的椅子上。
迪梅托里欧脸上浮现出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维恩都不会轻易离开的。他放弃挣扎,不满地咂了咂嘴。
「……我只是在胡言乱语。有人希望我成为帝国的皇帝,所以我必须成为皇帝。仅此而已」
「……因为有人希望你这么做,所以你必须成为皇帝吗。还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啊」
「难道不是事实吗。看到我现在的状况,谁会觉得我有胜算」
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迪梅托里欧嘴边挂着自嘲的笑容。
「作为皇帝的长子,我成为皇帝是必然的。但现实又如何。输给愚弟们,军队溃败,领地发生叛乱。该死!为什么!我明明必须成为皇帝……!」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憎恶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迪梅托里欧的语气越发激烈。
看着这样的他,维恩的表情既非冷漠,也非讽刺,而是意外地感到同情。
「……原来如此,深受诅咒的影响啊」
「你说什么?诅咒……?」
「迪梅托里欧皇子,出于同是王族的情谊,给你一个忠告。人的动机很少是单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坏,人的行动原理充满了多样性。因此只要结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维恩的话语毫无揶揄之意,饱含着真挚的感情。但即便对方的忠告发自真心,迪梅托里欧也无法共鸣。
「……我完全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够了,退下」
「那太可惜了。不过,我不会离开。还有正事要说」
「这次又有什么事。我没时间理你……」
或许是酒醉的感觉微微褪去,迪梅托里欧说到这里突然察觉。
(对了,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那家伙现在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
维恩是后来才加入派系的。不管理由是什么,他选择踢开其他两名皇子,投靠了迪梅托里欧。
然而却演变成这个结果。迪梅托里欧阵营败局已定。那么,他该做的事便是想办法讨第二、第三皇子的欢心。因此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活捉自己,交给两位皇子。
还有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恐怕早已驱散旁人,做好了捕获自己的准备。自己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而且因为醉酒,光凭自己的双脚逃不出去。
「……你小子,打算把我的首级交给谁」
迪梅托里欧对维恩的背叛和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提问道。他想,至少用对话争取时间,想出解决困境的办法。
但维恩歪了歪头。
「嗯?你在说什么?」
「事已至此不必再装糊涂了!你打算把我的首级献给愚弟们,修复纳特拉和帝国间的关系吧!」
于是维恩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好主意!──不过,这是次善之策!」
维恩在眼前的桌子上摊开地图,说道。
「我的要事是指这个。──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如果你还有干劲,那么还有一个抓住帝位的机会」
「什……!?」
迪梅托里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机会,而且是这种情况下。虽然不由得想扑向眼前的一缕光明,但涌上心头的疑惑阻止了他。
「不,等等,……你说有机会,可你打算怎么做?大多士兵打算归乡,而且应该已经出现许多逃兵了。剩下的恐怕不到千人。你难道打算用这点兵力向愚弟们的军队发起无谋的突击吗?」
「不,包含这千人在内,想回去的家伙就让他们回去」
迪梅托里欧听完这句话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战斗吗?而且,认为这样能赢?」
「能赢」
维恩断言。
「不过,这条路并不好走。要不要参与这场听天由命的赌局,决定权在迪梅托里欧皇子手上」
「…………」
无法想象要如何取得胜利。自己本该把这番话当作胡言乱语,一笑了之。
然而迪梅托里欧丝毫不觉得维恩是在欺骗自己或在开玩笑。实际上,现在的维恩没有欺骗自己或是开玩笑的理由。
(真的存在吗,在这种局面下通往胜利的道路……)
既然如此,既然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
「……我不会再犹豫了。我会喝光你这瓶毒药」
迪梅托里欧眼中充满了激情。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让我获胜,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交给我吧。必定让迪梅托里欧皇子举行洗礼仪式」
就这样,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准备决战,而迪梅托里欧和维恩则为了最后的谋略暗中开始了行动。
胜利究竟会指向哪一方。载入史册的决战即将到来。
◆◇◆
巴尔德罗修军对阵曼弗雷德军。
两军的交战地点位于城
.
市纳鲁西拉近郊的平原。距离迪梅托里欧军在此地的惨败过了约半个月之后,两军开始对峙。
彼此的兵力各在一万左右。一方是打败了迪梅托里欧军,势头大好的巴尔德罗修军。另一方是高举大义名分,获得忧国派系支援的曼弗雷德军。
世间普遍认为巴尔德罗修占优。先前的战斗证明了他那强大的战斗力,虽然背负着连战的负担,高涨的士气却弥补了这一缺点。
之所以仍未举行洗礼仪式,是为了牵制曼弗雷德阵营的大义名分。另外,附近的商人和贵族为胜利在望的巴尔德罗修阵营提供了不少物资,虽然支援的力度比不上忧国派系,但也足以支撑打持久战。
「看来外界觉得我们处于劣势啊,接下来怎么做?斯特兰格」
曼弗雷德军司令部。
在众多指挥官面前,曼弗雷德询问斯特兰格。
「敌军不久前战胜了迪梅托里欧军,势头正猛。与之相比,我军整体士气不足。在士兵们适应战场的气氛前,第一天先贯彻防守吧」
于是一名家臣说道。
「会不会太消极了?」
「战斗才刚刚开始。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迟早撑不住。恐怕对方也一样,今天只会稍微试探一下」
唔,家臣不满地呢喃。曼弗雷德对他笑道。
「既然这么想见血的话,我可以允许卿前往最前线」
「请、请饶了我吧殿下」
司令部里充满了笑声。
曼弗雷德也抿嘴一笑,向全员高声说道。
「在座的斯特兰格已经准备好通往胜利的策略。只不过对方乃是强敌,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必须看清敌军气力衰弱的时机。诸位,请全力以赴」
「「遵命!」」
指挥官们一齐行礼,分别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和斯特兰格预料的一样,两军第一天的交锋十分谨慎,完全不像是决战。
从尽可能近的距离互放弓箭,不断派出骑兵冲至敌军面前进行骚扰。一边保持距离,一边用步兵互相牵制。两军重复着这样的节奏,试探对方的强度、战术,寻找敌军的弱点。
随后夕阳西下,第一天的战斗宣告结束。两军撤到后方的野营地,暂作休息。
「今日两百人战死,三百人负伤。伤员几乎都是轻伤,明天可以继续参与战斗」
「辛苦了」
巴尔德罗修在帐篷里听完部下的报告,把视线转向在座的重镇们。
「和当初设想的一样,损伤轻微。这样的话明天也不会有问题」
重镇们点点头。
「今天已经摸清了敌军的节奏。明天可以一口气击溃他们」
「感觉敌军的强度和迪梅托里欧军差不多啊」
「嗯,这样的话敌军便不是我等的对手」
他们斗志昂扬,气势磅礴地得出结论。
巴尔德罗修冷静地注视他们,说道。
「的确,从第一天的情况看来,我军的胜利坚若磐石。但切勿忘记,最先死在战场上的永远是疏忽大意之人」
然而主君的话语完全无法让现在的他们产生共鸣。
「哈哈哈!殿下,您怎么可以示弱呢」
「这可不是疏忽大意。我等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他们不但没有因为主君的亲口劝诫而噤声,反倒是饶舌地说个不停。重镇们今晚情绪高涨,因为最后的阻碍──曼弗雷德军竟然不堪一击,并且只要击溃敌军,己方阵营的主君就会成为皇帝。两件喜事叠加在一起,使得他们兴奋不已。
「……洛连西奥」
巴尔德罗修把话语权抛给唯一冷静地注视着全局的洛连西奥。虽然希望洛连西奥能帮忙劝上几句,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到此为止,今天先退下吧」
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巴尔德罗修得出判断,让洛连西奥及其他人退下了。
帐篷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于是他开始思考。
(这样下去可以战胜曼弗雷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还有一个顾虑。对方或许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他们在担心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其实从一周前开始,迪梅托里欧皇子就失去了行踪。
(假装和士兵返回领地,然后带着少数随从隐藏行踪。而且还是和那个维恩王子一起)
如果消失的只有迪梅托里欧,有可能只是遭到士兵背叛,然后被杀害。
但既然是和维恩一起消失,就不能想得这么乐观。
(一定是有什么计划。那么一定会在某个时机出现在这场决战中)
迪梅托里欧一行隐藏行踪的情报已经告诉过部下,但几乎没人对此抱有危机感。部下们很是不屑,认为没有兵力的对方已经无能为力。巴尔德罗修多少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是我杞人忧天吗,又或者……)
思前想后也得不出结论,唯有夜色越来越深。
◆◇◆
决战来到第二天。和第一天不同,巴尔德罗修军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弓箭像雨点般落下,步兵发起冲锋,骑兵毫不留情地进攻失守的地方。
战场上充斥着怒吼和悲鸣,大地上堆满了尸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承受了巴尔德罗修军的猛烈进攻,曼弗雷德军也没有被击溃。不仅如此,第二天结束后确认战况时,发现两军的损伤和第一天差不多。
原因在于两军没有出动主力。此外,曼弗雷德军展现了巧妙的指挥能力,对巴尔德罗修军的进攻展开了严密的防守。
第三天第四天也上演了同样的展开。如此一来,反而是一开始占优的巴尔德罗修军开始感到急躁。
「殿下,敌军的防守比我等预想的要棘手。继续比拼先锋的力量,很难突破」
「这样只会白白耗费物资。应该极力避免和背后有忧国派系支持的曼弗雷德皇子打消耗战」
「果然还是动员主力部队,一鼓作气决出胜负吧」
家臣们的主张皆透露出想要尽快结束战斗的想法。
他们身为军人,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本来应该非常擅长比拼耐力。往常的话,连续打上十天、二十天也不在话下。然而,熬到第三年才终于接近的皇帝之座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唔……」
巴尔德罗修烦恼地低吟。
应该大声呵斥家臣,让他们冷静下来吗。但是之前围绕是否举行洗礼仪式的事情曾经反对过他们。平时的话暂且不说,现在可是战时,要避免同伴之间产生隔阂。
而且之所以一直保留主力,是为了防备不知何时出现的迪梅托里欧和维恩,然而迟迟不见这两人出现。虽然应该继续保持警戒,不过也许是时候考虑投入主力了。
于是,巴尔德罗修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做出了决断。
「……好吧,那么明日便全军出动」
众人发出欢呼。
「噢噢!您终于做出决断了!」
「一定要让敌军见识到殿下的厉害!」
「我等立马开始准备!」
所有人都坚信着己方阵营的胜利,开始为明天做准备。
就在巴尔德罗修对此感觉到危险的时候。
「打扰了!」
传令兵慌慌张张地闯入帐篷。
还没来得及问所为何事,传令兵就喊道。
「我军士兵纷纷身体不适!──捐赠给我军的食粮恐怕被人下了毒!」
帐篷之中,惊愕声此起彼伏。
◆◇◆
「……成了啊」
第五天的清晨。
斯特兰格注视着对面布阵的巴尔德罗修军,小声呢喃。
「殿下,计划似乎成功了」
「嗯,我也看出对方的兵力少了许多」
截止到昨天,两军丧失的兵力在两千左右。也就是说,今天双方对阵的兵力本该各有八千左右,然而巴尔德罗修军目前的兵力看起来只有五千左右。
「我一开始听到这个作战的时候十分惊讶,没想到你要在巴尔德罗修军的支援物资中下毒」
曼弗雷德坦诚地表示感慨。自古以来一直有战斗中使用毒药的例子,比如在弓箭上涂毒。但大规模投毒的战术却十分罕见。
得到主君称赞的斯特兰格摇了摇头。
「这算不上什么。臣也是跟友人学的」
「站在个人立场给你忠告,交友需谨慎」
「是的,他是臣结交的,引以为豪的狐朋狗友」
斯特兰格边回答边说道。
「巴尔德罗修军先和迪梅托里欧军打了一场,必然会担忧物资是否足以支撑后续与我军的交战。附近的势力为了把赌注压给先下一城的巴尔德罗修军,自然会表示要提供支援」
「所以拉拢其中几股势力,把下好毒的物资运入敌军阵地。渴求物资的巴尔德罗修军自然不可能严密地检查所有物资吗」
「如您所说」
斯特兰格点点头,继续说,“话虽如此”。
「没有参战的三千士兵之内,无法作战的恐怕只有两千
.
人左右。而且基本上不会出现死者。剩余的一千人应该是担心身体状况,或是留下来照顾那两千人了」
「八九不离十。找不到效力更强的毒药吗?」
「毒效越强生效越快。敌军若是早早注意到物资有毒,损伤会更轻。而且死了反倒一身轻松,会哭会笑,需要吃饭排泄的活人更有用」
「活着反倒拖后腿吗」
「是的。死者只会被人铭刻在心,生者的重量却会压在肩头」
斯特兰格耸了耸肩。
「说到底,需要调集大量致命毒药的战术并不现实。考虑到毒药的生产、提炼、维持、管理,不仅成本巨大,而且用途有限」
「嗯,确实如此。所以你投放的毒药还有其他功能?」
「这种植物原本用来制作衣服的染料。然而长时间,或是大量服用后会导致身体不适。臣把它混入草料,或是磨成粉掺入了食物中」
这个作战实在是有够卑劣。
如果向迪梅托里欧或巴尔德罗修提出这个作战,前者会本能地作出拒绝,后者会考虑到武人的矜持而否定吧。
然而包含先前的叛乱计划在内,曼弗雷德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作战。因为他知道,自己排行老三,没有对作战挑三拣四的余裕。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发动总攻。在敌军军心动摇的今天决出胜负」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将举行洗礼仪式,成为皇帝」
「您即位之际,请记得认可臣之故乡的自治权」
「当然了,我会报答功臣的」
曼弗雷德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斯特兰格注意到,他的眼中并无笑意。
「那么,作为未来的皇帝,我去鼓舞一下士气」
曼弗雷德迈着愉快的步伐离去。
目送他离去,斯特兰格微微叹气。
「不管事情是否顺利,今后都不轻松啊。……话虽如此,现在只能集中眼前的战斗」
斯特兰格重新注视战场。
决战的最后一天,将要开始。
战局转瞬即变,曼弗雷德军成了占据压倒性攻势的一方。
凭借投毒战术与巴尔德罗修军拉开的兵力差距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严重的是敌军惨遭打击的士气。倒下的同伴没事吗,站着的自己真的不要紧吗,内心的不安使士兵们的剑不再锋利,士气也为之动摇。
与之相对,曼弗雷德军把握良机,奋起直追。为了发泄一直以来被单方面压制的愤怒,各处都取得了战果。
即便巴尔德罗修大骂对方卑鄙无耻,曼弗雷德军也没有停下追击的势头。在他们看来,无视协定打算举行洗礼仪式的敌军才是卑鄙小人。另外,曼弗雷德事先给全体军队灌输的想法也起到了很大效果,士兵们都认为己方有着大义名分,投毒只是为了驱逐侵蚀帝国的野兽而采取的有效手段。
直截了当地说,巴尔德罗修军陷入了困境。
「殿下!第二防御阵被冲破了!」
「敌军盯上了传令兵!弄不清各处的战况,孤立无援!」
「中央的敌军笔直冲来!殿下,这样下去会!」
接连不断传来司令部的战报揭示了噩梦般的现状。
开战后的四天里己方一直掌握着主导权,众人都认为明天也是一样。
但结果如何呢。才过了一晚上,战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败北。眼前浮现出这两个文字。
要是第一天能更加果敢地发起进攻,要是能多留心捐赠过来的物资。虽然知道后悔于事无补,但这样的想法却在脑中不停盘旋。
「殿下,请打起精神……!」
身旁的洛连西奥苦恼地劝诫道。
「既然如此,只好暂作撤退……!」
「你说撤退?还能退到哪里!」
「纳鲁西拉。只要据守那座城市,即便是曼弗雷德皇子也不好轻易出手」
「……!!」
巴尔德罗修怒瞪洛连西奥。
「纳鲁西拉是帝国人的圣地!你要我恬不知耻地把圣地当成盾牌吗!?」
「事已至此,除了重整旗鼓别无他法……!」
如果巴尔德罗修军不是撤至纳鲁西拉,而是撤回己方的领地,曼弗雷德也不会追过来吧。
但若是这么做,曼弗雷德将在纳鲁西拉举行洗礼仪式,即位登帝。同时也意味着巴尔德罗修的完败。
「请您采纳臣的建议!」
从现在开始重整旗鼓需要时间,并且只有利用纳鲁西拉这面盾牌才能争取到这段时间。巴尔德罗修也理解这一点。
他花了几秒才艰难地做出决定。
「……后退至纳鲁西拉!」
斯特兰格最先察觉巴尔德罗修军司令部的动静。
「选择苟延残喘而不是矜持吗……」
虽然也考虑过对方或许会选择以武人的身份壮烈地战死沙场,但看来巴尔德罗修选择了保全皇子的地位。
理所当然地,不管选择哪一种,都在斯特兰格的预料之内。
「派出预备的骑兵队绕后。狙击撤退的敌军司令部」
「遵命!」
「再向全队传令。敌军即将撤退,全力讨伐他们」
传令兵接到斯特兰格的指示,前往各处。
和他指示的一样,巴尔德罗修军的司令部发出退至纳鲁西拉的命令,全军撤退。为了讨伐撤退的敌军,曼弗雷德军一齐推进战线──
古莲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所有人,跟我上!」
良机。
得出判断的瞬间,古莲大声下令,驱马向前。
「队长!?」
打算和己方军队一起撤退的部下因为古莲的行动惊讶地喊出声来。
但更为震惊的是曼弗雷德阵营的士兵。明明接下来要追击敌军,结果追击的对象反而迎面冲来。曼弗雷德军的士兵们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被突击的骑兵击飞。
「队、队长!请您等等!」
在敌阵划出一道口子的古莲继续向深处突进,他的部下奋起直追。
「队长!太莽撞了!我军可是全体撤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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