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3 苹果核（2/2）

「啊！」

叩叩、咚咚──脚边有节奏的摇晃，让真嗣忍不住抓住吊环。

「咦！」他连忙环顾四周。

他站在行驶中的列车里──叩叩、咚咚──

等注意到时，只见一名男人正坐在前方的长条座椅上。尽管对方连头也不抬一下，但真嗣认得那副肩膀。

「真嗣──还能继续吗？」对于男人的询问，真嗣不知为何很自然地回答。

「还能继续……还没有结束唷。」

「开拓道路也会无法停止的。」

「没关系……我烦恼的反倒是完全没有能笔直开拓下去的感觉啊。」

「──这样啊。」在洒落的夕阳中，真嗣不可思议地与父亲平静交谈。

直到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从意识中消失，他放开吊环，要坐到父亲身旁时──

「碇同学……！」有人从身后抓住他的手呼唤著。

真嗣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卡特尔──……！」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那个穿著高中制服的绫波并非应该跟他在一起的绫波零No.卡特尔，而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已经死亡的零No.珊克。

稍微高了一点，举动也显得有点成熟的零。这样的她在注视他人的视线中，带著急迫的表情。能做出这种事的，在四个绫波之中果然就只有她一个。

「珊克！」

绫波零No.珊克。真嗣喊出在地球与月球之间的寂寞空间里凄惨消失的绫波之名。然而──不对，她是……被加持先生操控的绫波No.特洛瓦吗？

真嗣一时之间也曾这样想过。因为在珊克死亡时，她的记忆跨越遥远的距离，流入作为主体的绫波No.特洛瓦之中了。不过跟加持在一起的特洛瓦穿著黑色礼服，更重要的是她拒绝像这样自主行动……不对，是彷佛感到倦怠似的放弃了──那么，她果然是珊克吗？

然而她没有给真嗣陷入混乱的时间。

抢在真嗣询问之前，珊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不能在这里久待！姑且不论身体在那边世界的时候，在这边的当下要是被其他的意念深深卷入，会变得回不去的！」

可是，充满夕阳的车内、铁轨接缝刻划在车厢上的节奏声，全都让人感到怀念，没有任何暗示危险状况的存在。反倒充满著遥想回忆的幸福感……

「──呃！」珊克在握住手腕的手上施力。疼痛将真嗣拉了回来。

「就说会回不去的……！快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里，真的是在这种地方吗？」

这种地方是指这辆列车？还是指这颗行星──？

「──对了，我现在正跟卡特尔在奇怪行星的大地边缘……注视著生锈的铁轨……」

当他抬起头，露出想到答案的表情时，珊克就像母亲般眯起眼睛微笑。

「再见了，碇同学──」

「珊克──你……」那个绫波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真嗣的手。

她垂下眼帘，「再见了……虽然不知道会是以怎样的形态──嗯。」

她下定决心似的抬头后，朝著远方呼唤。

「卡特尔！被恐惧摆布的我！你在附近吧，快把他带回去！」

等真嗣回过神来时，列车早已消失，在生锈铁轨间正要跑开的他被穿著工作服的绫波No.卡特尔拉住背后的手制止了。这里是永远黄昏的森林之中。

■永夜大陆

在这块夜晚侧的大陆外围，黄昏世界的植物似乎是一般会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就真嗣他们看来也是能称为树木的形状，但在前往照不到阳光的大陆深处后，情况便相当不同了。

白色植物的森林，不对，是菌类吧，看来广泛、深入且寂静地覆盖著一层似乎不太需要光的生态系。这里之所以没有一片漆黑，是因为有著不知是从大陆边缘导光，还是自行发光的发光植物，并在周围形成了积极进行光合作用的生态群。这些植物散发著五颜六色的光芒，或是在照耀下透著淡淡光晕。

经过四次痛苦倒下的失败，在第五次发现到能吃的果实，现在SEVA里的真嗣与卡特尔正一面吃著果实，一面俯瞰著发光的植物群落，在夜晚侧的大陆深处飞行著。

宛如夜市一般。

「总觉得就像是在祭典途中，用魔法把人变消失了一样。」

真嗣在喃喃自语后，发现绫波No.卡特尔直盯著他的脸瞧，突然感到很难为情。

「──魔法？」

「就、就是很热闹，但是非常安静──我只是想这么说啦。」

「这样啊──」绫波咬了一口红色果实。

真嗣会说「就像是把人变消失了一样」，是因为这里充满著某种气息，说不定就像那条铁轨一样，这座森林底下也埋著某种东西──不对，想必真的埋著吧。

有棵巨大的树木。光是突出树海的高度就将近有EVA的五倍。

所有的树枝像是挂著成千上万的灯笼一样发光著。真嗣眯起眼，以可见光外的波长看过去，发现发光的并非那棵树，而是以那棵枯萎巨木作为聚落的攀缘植物的花朵。

「在设施时──我曾在一本剪贴画的绘本上看过像这样发光的树木唷──不过这棵树已经枯萎了，不晓得还活著的时候是怎样的一棵树啊？」

「那个绘本……」卡特尔被这句话引起兴趣。

「咦？」

「是你喜欢的绘本吗？」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不太记得了，恐怖但很漂亮。」

「恐怖但很漂亮──」卡特尔只懂得当中的「恐怖」。因为这个不配合的绫波──在反叛后一度杀死真嗣的她──自我是基于恐惧形成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与恐怖搭配的词汇让她有了某种感触吧──

「那么，那个也是『恐怖但很漂亮』吧。」

就连地球最大的红杉类巨木看起来都像是小树的威容，在黑夜里高举著闪亮的立体星座，让卡特尔在SEVA绕行期间一直用眼睛追随著。

就在这时，那个警报声响起了。

两人猛然回神，超级EVA降低高度，改为进行警戒机动。

然而偷偷靠近后所发现的却非加持与特洛瓦的0•0EVA变异体，而是彷佛深深躲藏在白色菌界森林里站著的一架天使载体。

■白色守护者

伫立在深绿之中的白色巨人。

带有翅膀与两座QR纹章的天使载体Ⅲ型。

它的胸口没有茧，在肋骨包住的空间之中，飘浮著裸露在外的使徒幼体。

它所带有的使徒幼体，是颗不时倏地浮现干涉条纹然后消失的黑球──

「雷里尔……！」

看得到的那个模样本身是影子，本体则是潜伏在虚数空间吞噬一切的那家伙的迷你版。将那颗黑色小球状的使徒收纳在胸口里的天使载体，宛如遗迹一般地站在巨大植物之中动也不动。即使更加靠近也没有反应。

──载体死了吗？

但QR纹章没有破损，只是漆黑一片，红色纹路消失了。

真嗣所知道的雷里尔，是在国中时代将初号机与自己吞噬的那家伙。

装在天使载体茧中的雷里尔，真嗣并未见过。当时的他已经死了。正确来说是在他被伽马射线雷射蒸发得无影无踪，作为超级EVA诞生之前

.

发生的事。

根据日后听到的状况说明──当时明日香的EVA贰号机应该用朗基努斯之枪漂亮地刺穿天使载体的茧，载体却利用茧中的雷里尔──那个黑色虚数空间的身体吞噬朗基努斯之枪，巧妙地夺走它后当场消失无踪。

就真嗣所知，朗基努斯之枪有两把。

现在像是要圈住地球般绕行的朗基努斯之枪，是在三年前迎击亚拉尔时，零的零号机进行长距离对空投掷后，远远飞到月面上的枪。

另一把则是在旧本部战时，伪装成群起攻来的量产型EVA所持有的武器，在补完计画的最终局面贯穿作为祭仪牺牲品的贰号机胸口的枪。这把由NERVJPN保有。而被雷里尔夺走的就是这把。

后者的枪是复制品，被视为SEELE所制造出来的原版复制品。

当时碇源堂也为了避免SEELE主导补完计画，将枪遗弃在难以触及的场所──就结果来说是在月球上，然而SEELE却准备了复制品。

「也就是说……这是怎么回事啊……」真嗣思考著。

从贰号机──人类的手中夺走枪，恐怕是黑色巨人阿尔玛洛斯的意思吧。

──假如从人类手中拿走后，摆放到高处收起它的架子就是这个「苹果核」──0•0EVA变异体出现时，变成SEELE的加持先生在这个世界找著什么东西。

而且还为了将真嗣他们赶出这里，特意预告要切断通往这个世界的道路。

「加持先生是在找这架天使载体，还有雷里尔──因为『枪』就在雷里尔体内……SEELE所复制的朗基努斯──」

■前往最终作战的招待

红色巨人A1──明日香EVA整合体，今天也从修复作业中的都市地区来到真嗣的西瓜田，在空中小跳步著地。

就在她为了避免挡到阳光，要在北侧坐下时，发现了在田里动来动去的圆形物体～小不点零No.希丝与来浇水的N型机器人──看来她似乎认为那是害虫，灵巧地捏起，用手指弹飞。

──乓当！火山臼回荡起当当回音。因为地球直径收缩，让第二宇宙速度也下降得差不多，N型机器人程度的物体有点简单地成为了宇宙旅行者。

「不行啦～！」「汪！」在明日香EVA整合体脚边挥著双手的希丝与狗的抗议之下，剩下两台吓得到处乱窜的N型机器人才免于变成星星。

箱根山火山臼上棱线较为笔直的山脊，从南侧的大观山到白银山为止的这个地方，在外轮山内侧成为联合国租借地之前，也曾有过公路之类风光明媚的兜风路线。

这里的山脊顶部在希丝操纵的F型零号机以「天使脊柱」进行水平射击之下无情粉碎。

以绝对领域整平后，打进无数个单分子振动带的基础，不足的部分则把挖掉的砂土用绝对领域固定成形。靠著连夜赶工渐渐生出四千公尺级的飞机跑道。

这里就暂称为〈大观山机场〉。不过这座新机场没能赶在NERVJPN总司令葛城美里自联合国会议归来之前完成，让她搭乘重型VTOL，在堆满本部基地的预置物资而变得十分拥挤的直升机停机坪上降落。

铃原冬二代理副司令在此迎接她。

「总司令，辛苦你了，广岛的大和好像要在月底来换装N2反应炉，给他们本来第二发电厂计划要用的那颗可以吗？」

「必须大手笔一点才行呢。要是像这样灾害频传，能行使的强权也有限唷。」

「那么。」冬二进入主题。

「安全理事会对于欧盟的那项作战……」

「承认了喔。目前正在挑选开战候补地点──也向我们提出请求了。」

「毕竟已经证实能用SEVA的复制心跳声把它们引来了呢。」

站在前头的冬二推开起降场的大门。美里穿越门口，脱掉一直被风吹著的军礼帽。

「被心跳声引来的阿尔玛洛斯眷属一定会现身，我方能自由设定战场、尽情设置迎击的陷阱，敌人也绝对会自投罗网，我想这大概是无庸置疑的吧。」

■真嗣的世界

「找到了啊。」

当加持的容器在夜晚侧的大陆操控著0•0EVA与绫波No.特洛瓦，终于找到雷里尔的天使载体时，已经过了半个月以上的时间。正要靠近那个白色巨人时，加持之中并非SEELE，反倒是加持自己的谨慎发出了警告。

他眼尖地发现超级EVA践踏过～尽管真嗣有隐藏～的痕迹。

他方才虽然命令怀中的特洛瓦让0•0EVA变异体靠过去，现在却要她张大翅膀向前拍打，靠著产生的力场让这架异形巨人在空中紧急煞车。

「源堂的儿子……察觉到了啊。」

加持的容器摸著伸长的落腮胡环顾四周。

然而没有从雷里尔体内取出枪的迹象。这个使徒基本上只会吸入物体，要是违背这个不可逆的过程，硬是从中取出什么东西，就会喷血死亡。

周围没有SEVA的气息──真嗣在想什么？

「你知道源堂的儿子打算做什么吗，人偶？」

绫波零No.特洛瓦被加持的容器从身后抱著，站在0•0EVA变异体的肩膀上，似乎因为几乎不眠不休操控EVA的疲劳，以及些微发烧而泛红著脸。

「──我不知道。」

特洛瓦以一脸恍惚的表情回答，让加持的容器啧了一声。

「你还真是无趣呢。」

加持在其他地方也发现SEVA的足迹。他将这些痕迹连接起来，推测著真嗣的行动。特洛瓦的喃喃自语遭到无视，她却依旧如发烧呓语似的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因为他逐渐离我远去了……──我……」

──我愈来愈像他的母亲，究竟会让他疏离，还是会让他期待……总之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认为我有著其他人格……但我没有传达自己在这里的手段──

「就像是倒退飞走一样……是在四、五天前吧──算了。」

当他能保证难以应付的谨慎──属于加持的这个部分终于妥协，0•0EVA靠近天使载体。

在让EVA右手的伽马射线雷射炮充能完毕后──

「动手！」随著加持的容器命令，零特洛瓦产生反应，0•0EVA将左手用力刺进雷里尔之中──载体随即有了动作。

被认为死后变得像石头一样的QR纹章恢复原本颜色苏醒，看来似乎是这样的机关。

就在载体伸出右手抓来的瞬间，0•0EVA变异体抬起右臂──

──滋砰！幽暗的菌界森林瞬间亮得有如白昼，伽马射线雷射将载体其中一边肩膀上的QR纹章粉碎了。

载体承受不住冲击，跟著胸口的雷里尔一起向后退开。0•0EVA变异体顺势从雷里尔体内哧溜地抽出左手，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上正握著一把枪柄。

能贯穿一切物体的绝对之枪──开启人类补完计画的主钥──朗基努斯。

「很好，就这样拔出来！」长柄哧溜溜地被拔了出来。

「黑色巨人──这个没有时间与效率的概念，光是个子大的混帐齿轮──对于补完计画本来原始要素所没有的东西，即使有用也像是毫不在乎，是当我们为了制造这把复制品花了多少工夫啊？」震动著空间，充斥周遭的刺耳高频率声音，是被撕裂的雷里尔发出的临死惨叫。

「总之这样一来，就不用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就在这时。

「啊……」被加持抱在怀中的绫波零No.特洛瓦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在雷里尔的惨叫声中，一个紧握著枪的拳头跟著朗基努斯之枪一起从雷里尔体内被用力拔出，铁腕及肩膀随之出现！「──等等，人偶！」

尽管事态出乎意料，加持依旧瞬间识破其意图并加以制止──却为时已晚。

「源堂的儿子──！」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雷里尔猛然喷出的血沫，在突然出现的弓形头角之后铿地开启的遮罩后方，发光的双瞳一口气逼近。

『特洛瓦！快切断神经反馈！』

真嗣叫喊。超级EVA在以左手握住枪，浑身是血地跳出来后，就用紧贴在身上的右手之刀一挥，以庞大离心力将雷里尔的鲜血划出一道圆环。

0•0EVA还不及展开护盾──

──吱嘎！这一刀本该粉碎胸前的QR纹章。

「啊──！」惨叫的是特洛瓦。加持的容器粗暴地抓住怀中零特洛瓦的右手，挡在她胸前，产生反应的0•0EVA变异体以相同动作，用右手～伽马射线雷射炮格开刀的轨道──

雷射炮被劈成两半，长长的聚焦枪管飞上天空。

轨道被格开的SEVA的刀「婆娑罗」以些许之差没能击中QR纹章──

咚！横扫过0•0EVA变异体的胸部装甲，留下深

.

刻伤痕后，飞散的碎片划破加持脸颊，割掉他一只耳朵。这些事情全在一瞬之间发生──

──咚咚！

脱离雷里尔的虚数空间牢笼，超级EVA的双脚立于大地。

SEVA就这样顺势撞向0•0EVA变异体，从失去平衡松开的0•0EVA手中把枪夺走，跟手中的刀交换──

只不过，他就这样从0•0EVA身边跑过，像是在助跑一样。

「失败了！第二计画！卡特尔，要好好帮我计算轨道啊！」

「碇同学才要好好投。」

SEVA助跑著，接著把枪高举。最后踏出一步，将上半身大幅后仰──

『你在做什么！』加持的容器慌张大叫。然而无所谓。「去吧！」

──咻轰！

获得猛烈的初速。发出轰响的朗基努斯之枪轻易摆脱「苹果核」的重力，转眼间就消失在星空之中。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事。

『你这是在做什么──源堂的儿子。』

「就算你问我在做什么……加持先生手上有人质吧？」

一旦无法解决0•0EVA变异体，就算取回朗基努斯之枪，要是他以特洛瓦作为人质要胁归还，便前功尽弃了。

这是真嗣的判断。但他犯了一个根本上的错误。

朗基努斯之枪是地球目前陷入的大灾难──地球直径缩小的根源，要是能让人类取得其复制品，就不是该说什么牺不牺牲的事态。

「毁掉补完计画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就只看著自己身旁的小世界。」

穿著真嗣战斗服的零卡特尔喃喃低语。现行战斗服可以抑制假想值百分之四百级的同步，能防止在雷里尔体内的同步过剩溶解。预想到如今跟EVA是同一存在的自己不会再溶解，真嗣便将战斗服让给了卡特尔。

与卡特尔交换衣服，现在穿著工作服的他倘若真心想要拯救世界，在发现雷里尔时，首先就应该立刻把枪夺回，即使得逼迫卡特尔，也要靠著QR纹章再度跳跃回地球才对。

但真嗣并没有这么做。既然知道特洛瓦来了，他就想要将她救回。

结果演变成这个状况。卡特尔「唉」了一声，语带叹息地说道：

「看吧，结果什么都没有留下。」

「要你管！」真嗣一面回嘴，一面将婆娑罗刀再度换到右手上，以左手握住右肩悬挂架上的另一把刀袈裟罗。

「袈裟罗刀，预备──标记。」

「碇同学，我之前一直认为你错了。」

锵──喀当！

支撑悬挂架的转臂向前倒，将另一把新型刀从鞘中抽出。

「咦──你说什么？」朝著回问的真嗣，卡特尔说道。

「你是因为喜欢才创造出这个不自由的世界呢，你在三年前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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