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砍向皇帝的刀(2/2)
曹子登一路走来。
不时就能遇到那些手握书卷或是腋下夹着书本的监生们,形色匆匆,便是见到自己穿着一身官袍,也不过是稍稍慢些脚步,颔首行礼便继续赶路。
这倒确实学风大为改正。
曹子登不由点了点头。
但因为心中有事,依旧是脚步不减,一路到了国子监后面一座栽种自成祖时的杏树庭院中。
二百年的时间。
当初由成祖下令自山中移来的杏树,早已树冠盖过整个庭院,宛如华盖。
此时节更是枝叶碧绿葱葱,为庭院下遮挡出一片阴凉。
而就在树下,严绍庭赫然正陪坐在如今的国子监祭酒严世蕃身边。
在他们的面前,除了国子监的司业、监丞和博士、助教们,就连在制敕房做事的中书舍人苏愚,也在其间随意就座。
曹子登急步而来,同为师兄弟的苏愚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而后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见状,曹子登立马慢下脚步,悄悄靠近过去。
只听先生正在面带笑容的说着话。
“国子监学改目下已有成效,后续学改自然势在必行。”
“如今朝中推行新政,欲要天下百业兴旺,便不能拘泥于经学一处。天下学子万千,还是那句话,当否万千学子皆为官”
“我等既为人师,自要为门生学子后生着相,教习百业,当科入仕为官者,官之。当习百业而得自食其力者,当习之。”
如今已是礼部尚书,掌天下教化之名的严绍庭说话间,自然是得了在场国子监师长们的连连点头赞同。
但其实除了因为他是执掌天下教化的礼部尚书,更多的还是因为昌平书院便是因他一手而成。
世间道理千千万。
唯有实践出来的道理不变。
昌平书院现在就是国子监师长们眼里的明证。
在场的一名国子监助教笑着说道:“少保言之有物。如今昌平书院不光在今岁登科五十有七,且京中各部司衙门亦有不少新吏出自昌平,善算者吏户部、太常寺、光禄寺,善法者吏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便是那等热衷木工、瓦工、铸铁冶炼、修河铺路造桥的,也能为工部一新吏。当真是活天下学子以生计之路也,教化之功泽被后世。”
一名在国子监当差做事最久的五经博士,先是好一阵眉头皱紧,但随后却慢慢舒展开来。
老博士轻咳一声,面上僵硬,却是说道:“前些日子下官外出遍访京畿学堂,查问学业。近于昌平一地,忽然查晓,如今昌平近处不少别业操事之人多为昌平书院所学而出。下官又返京中,查问南北两城铺坊,亦有诸多学自昌平之人于中操事盈利。下官经学一生,久为五经,学达而难治,如今亲眼一目,方觉世可无官,不可无业。经年前,下官对少保心中多有腹诽,如今思来竟如井底之蛙,不觉少保参天教化之功,实乃下官愚钝短见。”
说罢。
这位即便入仕之后就一直在国子监担任五经博士的年老官员,竟然是当众起身,朝着严绍庭恭恭敬敬心悦诚服的躬身作揖。
严绍庭连忙举手开口:“房博士礼重,晚生如何能受。”
说完之后,在他身边的苏愚已经起身,走到这位已经年近七旬的房博士身边,躬身将对方搀扶着坐下。
而就坐在严绍庭身边的严世蕃,更是眉眼满是笑容和得意。
自己这个儿子当真是生的好啊!
自己当初来国子监的时候,可没少受这个老房博士的刁难。
若不是自己大力整顿国子监学风,这位房博士恐怕还是不会与自己说话。
而自己的儿子,却能将对方彻底折服。
与儿荣有焉啊!
严世蕃当即说道:“既然如此,事情便定下来。本官明日也会上奏内阁,国子监与昌平书院联学,请调昌平书院百业师长入国子监,招揽京畿及天下学子,学习百业,以求自强。”
“祭酒善言!”
众人纷纷拱手作揖。
随后便是一同商议着国子监和昌平书院联学的详细。
这时候,严绍庭也已经看到站在人群后面的曹子登,面带笑容的冲着对方招了招手。
曹子登赶忙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的奏本,轻步走上前。
“先生,是抄录自内阁的最新奏闻。”
严绍庭看了眼自己这个在六科做事的学生,而后才接过抄本。
曹子登则在一旁解释道:“先生,要出事了,这次真的要出天大的事了。学生不敢耽搁,知道这件事后就立马带着抄本赶过来了。”
如今出了这等大的事情,自己小小一名六科给事中,哪里能处理的好,还是得要自家先生拿主意。
严绍庭这时候已经是低头细细的看了过去。
在他身边的苏愚亦是面带好奇的将脑袋凑过来。
不多时。
苏愚一声低呼:“天爷爷的!还真的要出大事了!”
说完后,他连忙抬头看向先生。
严绍庭亦是目光幽幽,神色莫名。
而在另一头,原本还在和国子监众人讨论联学之事的严世蕃,也被自己儿子的学生的一惊一乍给吸引了过来。
他从严绍庭的手上接过抄本。
三两眼看完之后。
严世蕃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质疑:“这当真是高拱上奏的他不想活了”
原本还在讨论着事情的国子监众人,纷纷闻声停了讨论,目光看了过来。
严绍庭看向众人,脸上无奈一笑。
他点着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元辅的奏疏呈阅圣前,想来这事就不能回头了。”
说完后。
他在周围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低声解释着。
“元辅这道新政所急五事疏,其实前两条……甚至前三条都没什么。”
“不过是劝勉陛下勤勉政事,不可耽误社稷。”
听到严绍庭的解释,国子监内众人立马明白过来。
首辅这是在对皇帝最近一直不朝的事情,终于忍不住开始上疏劝谏了。
这等中枢争斗,众人瞬间好奇心大起。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唯有这四、五两条,恐怕才是元辅真正要做,也是会出大事的地方了。”
说完后,严绍庭沉默了片刻。
他也弄不明白,高拱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奏进这等要求。
他摇着头说:“真要是按照元辅说的,皇上从此以后便再不能将臣下的奏疏留中不发,更不能由上决意中旨,必须要事事经过内阁处理票拟,若不然便是皇上不同意的事情,也只能打回内阁重新商议。可若是内阁还是觉得原本的票拟无错呢到时候,恐怕只有皇上低头同意,才能了结诸事……”
这才是高拱这一道奏疏最狠的地方。
虽然和他所知道的原本的新政五事疏有一丢丢的不同,但大体上是没有偏差的。
而真要是让高拱干成了这件事情。
往后皇帝就真的只需要高高的坐在御座上垂拱而治了。
一切都只需要内阁票拟出意见,然后将司礼监变成一个批红盖印的机器,同意内阁的一切要求。
不光皇帝只能垂拱而治,司礼监也成了机器。
社稷大权,尽在内阁!
在场众人这时候已经传阅起抄本。
随着严绍庭的解释,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首辅这道奏疏当真是要将天都捅穿了。
这哪里还是奏事疏
这分明是砍向皇帝的一把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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