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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老师老师老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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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尽天晴,云也终于散开,太阳从角落里探出来。

那是红色的云霞和暖洋洋的、灿金色的光。

黑夜过去,天开始亮了。

穆瑜抱着燕隼,让小雪球藏在自己胸口,很放松地靠在藤编的摇椅上。

摇椅轻轻地前后摇晃,穆瑜也轻轻地晃,一只手慢慢拍着他的背,看着楼群与云层间耀眼的日影。

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穆瑜就收回视线,低下头,眼睛里含着点笑。

刚刚意识到自己坚持的大业功亏一篑的小英雄:“……”

穆瑜摸摸他的脑袋,把热腾腾红通通的小雪团抱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张火柴人纸条,交给燕隼。

这张纸条是不发光的,画着一个小火柴人,从“房子”里面出去后,就立刻被魔法的光笼罩,变得厉害又强壮。

穆瑜轻声问:“想不想学魔法?”

燕隼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穆瑜,黑漆漆的眼睛满是不安,比划了几下,发现比划不清。

燕隼跳下来跑回卧室,翻出金色的水彩笔,又跑回来,在旁边补上了个大火柴人。

小火柴人紧紧牵着大火柴人的手。

——他不想学出去的魔法,不想一个人从“房子”里出去,即使能变厉害也不想。

如果只能自己一个人出去,他宁可留下。

穆瑜说:“我也是。”

燕隼在他的怀里怔住。

“我也想留下。”穆瑜说,“想和小雪团做一家人,陪小雪团一起长大。”

他看了被迫沉默的摇摇车一眼,一本正经补充:“有福就该同享,有难必然同当……”

刚刚被黑灯瞎火里的歌声吓得不轻的燕隼:“…………”

把要说的都说完,穆瑜就停下来,迎上燕隼的眼睛。

穆瑜其实考虑过很多办法。

对他来说,温室外的身体本来就不重要,留在温室里还能多花些钱——但这些道理很难讲给小朋友。

编一个故事,说自己有保持身体无敌健康的超能力,同样会造成误导。

况且,如果真这样做,等将来燕隼满十五岁从温室出去……得知真相后,大概会难过得要命。

小家伙原本就不该背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雪团该自由自在地长大。

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地长大。

所以穆瑜把燕隼当成一个完全平等的小英雄,带着燕隼将心比心,一起好好商量。

燕隼低着头,冷冰冰的小冰球垂着睫毛,面无表情不吭声,隐约能看出酷酷的架势。

……

如果是冰场上的小狐獴们看了,大概会自动自发排成一队,逃出他们家,在单元楼底下惊慌失措地哭唧唧跑圈。

雪停了,窝冬期结束,今天也的确该去监督小狐獴们跑圈了。

穆瑜不急着要燕隼的回答。他抱着小家伙回到卧室,两个人一起做了早饭。

穆瑜要去切葱花的时候,燕隼夺过他手里的刀藏起来,又搬来一个小凳子。

在燕家的时候,燕隼是靠自己一个人活下来的。

能在厨房偷到的食材不多,所以燕隼会做的饭种类也很单一。他在厨房里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从橱柜里翻出挂面,抱着小煮锅装了分之二的水。

灶台有些高,燕隼踩着小板凳爬上去,开灶点火。

穆瑜想在暗中打两个鸡蛋,被超严格、认为鸡蛋壳也可能划伤手的燕隼“叮”地扭过头来严肃监督着,不动声色地放回去。

燕隼固执地给他煮面条,发现穆瑜想吃鸡蛋,就又拿了一个小碗打鸡蛋。

端着碗不好往小板凳上爬,燕隼还没想出好办法,就被熟悉的手臂稳稳抱起来。

那双手温和稳定,把他端起来放在小板凳上,又帮他穿好小雪花围裙。

围裙的系带在小小的人影背后打了个规整的蝴蝶结。

家里从一开始就准备了两条围裙。

一大一小。

大的画着大冰块,小的画着小雪花。

超级冷酷的小厨师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肯和穆瑜说,手上偷偷摸着小雪花围裙的边边。

燕隼的头埋得很低,在热腾腾的水蒸汽里慢慢搅着面条,架势很像那么回事,偏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锅里掉。

小厨师还会用蒸锅热包子。

燕隼蒸了五个包子,把其中一个没热好破了的放进自己的小碗,剩下四个白白胖胖的全给穆瑜。

碎面条和蛋花也装进自己的小碗,长长的、完整的面条和两个荷包蛋也给穆瑜。

穆瑜摸摸小家伙的头:“谢谢。”

“好厉害。”他吃了一大口荷包蛋,“好香。”

燕隼大口大口吃破了皮的包子,狼吞虎咽吃完面条,狠狠用袖子擦眼睛,又去给穆瑜用奶糖泡水。

这些天躲在衣柜里,燕隼也没忘了早上偷偷出来,把奶糖塞进穆瑜的保温杯。

他弄好保温杯里的糖水,又去烧热水、开灯,把穆瑜出门要穿的衣服找出来,在里面整整齐齐地贴上一整排暖宝宝。

穆瑜穿好衣服,拿上保温杯和公文包,蹲下来和燕隼道别。

“晚上见。”穆瑜摸摸他的脑袋,“晚上还想吃荷包蛋和面条。”

穿着小雪花围裙莫得感情的小厨师绷着脸酷酷点头。

“一起去上班好吗?”穆瑜轻声说,“去冰上玩飞飞,还有滑滑梯。”

燕隼垂着睫毛不说话。

“送我到车站好吗?”

穆瑜想了想,换了个问题:“我不认识路。”

至于前些天“出门上班”是怎么出的门,这会儿其实不算太重要——燕隼暂时不会考虑到这么复杂的问题。

有些超冷酷会照顾自己还会做饭的小英雄,已经再轻轻碰一下就要哭了。

……

燕隼又被穆瑜认认真真重新裹成了个小雪团。

小雪团牵着穆瑜的手,攥得又用力又紧,按照外面的指示牌,把穆瑜送到了就在小区门口的班车候车区,又一直守到穆瑜坐的那趟班车来。

穆瑜坐在窗边的位置,窗户上有一层模糊的水汽,穆瑜画了个大火柴人牵小火柴人,向小雪团挥挥手。

班车开出很远,燕隼还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同一个地方。

一个雪球朝他重重飞过来。

系统被留下守着小雪团,当即冲过来撞碎了雪球,气呼呼发射了一百颗看不见的小雪粒子打回去。

是住在这附近的一群孩子。

大的十岁出头,小的也已经有六七岁,因为是大人们集体上班的时间,没有人管,成群结队地在附近打雪仗。

为首的孩子王蹦过来,神气活现插着腰:“你要被扔下啦!”

燕隼看起来又白净又软,长相精致睫毛卷翘,带着小绒线帽和小手套,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羽绒服,一看就是特别乖的那种小孩儿。

这些孩子没什么恶意,就是这个年龄少不了的叫人脑壳疼的皮,看见一个新来的小孩儿就要捉弄,等捉弄完还是惦记着找人家出来玩。

孩子王说完话,就胸有成竹地站着,等着燕隼被吓哭,再顺势收他做小弟。

燕隼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孩子王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类似小动物的直觉唰地炸了下毛:“你看我干什么?”

“撒谎。”燕隼说。

这是他最先学会模仿、能模仿得最熟练流畅的几个词之一,听起来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我才没撒谎!”孩子王针扎似的跳起来,“我们刚才都看见了,你不乖!车走了你都没说再见!”

“不说再见就是不乖,大人会生气!”孩子王嘴硬,半真半假吓唬他,“大人生气就走,走了就不回来了!”

小孩子的用词都简单,况且“不乖”、“不回来”、“生气”这几个词,燕隼其实都听得懂。

燕隼听过很多遍这些词,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和穆瑜在一起,所以好久没听到了。

燕隼看着地上的影子。

“不乖……走。”燕隼说得很慢,他以前几乎从不开口,这几天努力说话的次数比过去几年都多,“我,想。”

孩子王根本听不懂:“啊?”

燕隼的声音更低:“撒谎。”

不乖就会惹大人生气,大人生气就会走,就好长时间不会回来——温室里哪怕再小的孩子,也清楚地知道这个。

可燕隼明明就已经很不乖了。

收到第一张火柴人小纸条,燕隼死死咬着胳膊,只往外给了一颗糖。

他以为那天不会有人回来了,但天黑的时候,有人轻轻敲衣柜的门,塞进来了一整根裹着糯米糖纸的糖葫芦。

收到第二张火柴人小纸条,燕隼不为所动地等了足足五个数都没接。

他以为那张纸条会被收回去,或者扔下来,可数完五个数,递纸条的那只手还在耐心地等。

……这些天,燕隼都尽全力不乖、不听话、不做好孩子了。

可他的家就是不把他轰出去,也不肯走。他的家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撒谎的人,所以说了晚上见,就是晚上见。

燕隼在今天早上的拒绝里用完了全部的力气,他没办法再不乖下去了,他想一起去上班,想玩飞飞,想滑滑梯,想一起在暖和的被窝里睡觉,想每天都在阳台的摇摇椅上醒过来。

大火柴人一个人会摔倒、会弄伤手、会找不到灯的开关,他什么都可以做,他每天都会烧很多很多的热水。

他舍不得把他的家放走了。

他是全世界最自私的小孩。

“欸。”孩子王看出端倪,弯下腰瞄他,“你不会连话也不会说吧?”

这附近有很多先天发育不足的孩子,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有,不会说话都算是比较轻的。

孩子王就想收个好看的小弟,学着小人书看到的,踩着旁边的马路牙子,嘚嘚瑟瑟去扯燕隼的衣领:“我妈说我一岁半就会说话了!你跟着我,以后——”

他的手还没碰到燕隼的衣服,就被对面又乖又软的小孩儿一脑袋撞摔在了地上。

孩子王疼懵了,学小人书爆粗口:“我靠?!”

其他孩子原本就是来给燕隼下马威的,一见眼前情形,脑子一热,连吵带喊地一哄而上。

……

燕隼比这些孩子都知道怎么打架。

系统火急火燎要帮忙,又急着通知宿主,乱转了几个圈,燕隼那边已经打完了。

不大点的小雪团,绒线帽上还有两只小熊耳朵,手套的掌心也是小熊爪爪,连羽绒服的兜兜都是两朵金亮亮的小太阳花。

小熊爪爪牢牢按着孩子王。

剩下那些半大孩子有坐有趴地滚在雪地上,被那双漆黑的眼睛一扫,立刻嘤地缩成一团。

孩子王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干嘛!”

燕隼垂着眼睫毛:“教,我。”

他停下,重新默念了一遍,说得流畅了很多:“教,我,说话。”

燕隼复习着自己反复问过的定义。

“语言能力”,就是说话。

“社会化程度”,就是交朋友。

所以,只要学会说话,再去交朋友,就和别的孩子一样了。

他要学一千句话,交一千个朋友。

燕隼低下头:“交朋友。”

被按在地上的孩子王:“……”

“有你这么交朋友的吗!”孩子王大哭,“你还掐着我脖子呢!手拿开!”

燕隼把手拿开。

孩子王又冷又疼又害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我要是教你,不就是给你当老师了嘛!你咋能打老师呢?”

燕隼只有一个老师,黑眼睛冷冷扫了对方一眼:“不是。”

孩子王都哭岔气了:“不,不是啥?”

“老师。”燕隼说。

他说完这个词,整个人忽然僵住,只剩下胸口起伏。

燕隼又试了一次:“老师。”

燕隼捂着耳朵后退,他不能被任何声音干扰,蹲在站牌底下,一遍一遍地翻来覆去念:“老师,老师,老师……”

这个词被“放他回家”的执念死死卡住,又在这一刻本能地脱口而出。

说得越来越清楚,字正腔圆。

燕隼闭着眼睛大声重复,忽然后悔得要命——该跟着班车去上班的,他该跟去的,他现在就要跑着去。

孩子王已经被忽然化身复读机的小熊侠吓懵了,趁着燕隼没注意,带着其他人一骨碌跑没了影子。

燕隼不在乎,他一刻不停地念着这个词,站起来就要追着班车的轮胎痕迹走。

燕隼忽然停住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

穆瑜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蹲在他面前,眼睛里含着笑。

在雪地里以一当十霸气干仗的小熊侠不会动了。

他死死扯住穆瑜的袖子,磕磕绊绊,较劲一样拼命念出来:“老师,老师,老师……”

穆瑜摸摸他的头:“老师在。”

炫酷的小熊侠一瞬间变回了脏兮兮的小雪团,一句话也不会说了,乖乖被老师牵着手,和那个车窗户上画的一样,两个人一起走路去上班。

……

那应该是孩子王最倒霉的一天。

威风没摆好,小弟没收成,被一个戴着小熊帽子和小熊手套的五岁小屁孩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在被自家开便利店的爸妈拎回去,准备卖惨挤眼泪告状一气呵成的时候,又被震得毫无防备一哆嗦。

那天早上,整个居民区都看见那个又软又乖的小朋友被老师领着,没走几步路就走不动了,软着腿绊摔了一跤,被抱起来的时候一头扑进老师怀里。

小朋友团成小球,躲在老师怀里,撕心裂肺地哭成了不成形的小雪沫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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